于弑仙醒来时,窗外己是晌午。
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炭火气息。他动了动手指,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,心口还残留着昨夜那种濒死的闷痛感,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,隐隐作痛。
“大人,您醒了?”守在床边的青竹见他睁开眼,惊喜地低呼一声,连忙起身想扶他,“感觉怎么样?要不要喝点水?”
于弑仙微微点头,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:“水……”
青竹连忙倒了杯温水,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到他嘴边。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涸的喉咙,带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。
于弑仙喝了几口,才缓过一口气来。他转动眼珠,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,最终停留在紧闭的房门上,眼神暗了暗,轻声问道:“……顾将军呢?”
青竹喂水的动作顿了顿,脸上闪过一丝犹豫,随即低声道:“将军……一早就出去了,说是有军务要处理。临走前吩咐了,让奴婢好生照看大人,若是您醒了,就请医官再过来看看。”
“军务……”于弑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,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、自嘲的弧度。
他当然知道顾怀渊有军务在身,只是……昨夜那个人明明守了自己一夜,眼底的红血丝和掩饰不住的疲惫那么明显,怎么会在自己刚脱离危险,就迫不及待地离开?
是为了避嫌,还是……不想见他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,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。他想起了顾怀渊昨夜在他耳边焦急的呼喊,想起了他按压自己胸口时那沉稳而有力的动作,想起了他握着自己的手时,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……
那些,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吗?
还是说,那只是顾怀渊作为“护卫”的职责所在,是他一时的冲动,如今冷静下来,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和冷漠?
“大人,您别多想,将军许是真的有要事。”青竹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,连忙开口安慰道,“医官说您这次心疾发作得凶险,需要好好静养,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伤神了。”
于弑仙没有说话,只是闭上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,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。
青竹看着他苍白脆弱的样子,心里暗暗叹了口气。她跟在自家大人身边多年,自然知道大人看似冷淡疏离的外表下,藏着一颗多么敏感而缺爱的心。昨夜顾将军那般紧张在意,大人心里定然是动了波澜的,如今顾将军这般干脆地离开,大人心里怕是不好受吧。
可这种事情,她一个下人,又能说什么呢?
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,尽量照顾好大人的起居罢了。
顾怀渊确实有军务要处理,但并非急到连于弑仙醒来都不能露个面的地步。
他此刻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,手里捏着一份关于猎场刺杀案的卷宗,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,而是透过窗棂,遥遥地望着于弑仙院落的方向,眼神复杂而挣扎。
昨夜的恐慌和后怕还未完全褪去,那种担心于弑仙会就此消失的恐惧,如同跗骨之蛆,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脏。可与此同时,苏木兰失望的眼神、顾家满门的鲜血、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强烈的负罪感,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他,他对于弑仙的在意,是多么的荒唐和不可饶恕。
“将军,医官来了,说要给您请脉。”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。
顾怀渊收回目光,深吸一口气,将那份卷宗放在桌上,沉声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医官进来为他诊脉,无非是说他昨夜劳累过度,又忧思伤神,导致气血不畅,需要好生调养。顾怀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,心思却早己飘远。
送走医官后,他重新拿起那份卷宗,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。可目光扫过那些关于刺杀细节的描述时,脑海里浮现的,却是于弑仙倒在血泊中的样子。
他猛地合上卷宗,烦躁地揉了揉眉心。
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他必须和于弑仙保持距离,必须找回自己的理智,必须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仇恨。
否则,他不仅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亲人,也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承受的屈辱和痛苦。
“来人。”顾怀渊扬声道。
“属下在。”亲兵立刻走了进来。
“去看看首辅大人醒了没有,请医官再过去一趟,仔细瞧瞧。”顾怀渊吩咐道,语气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另外,让人炖些燕窝粥送去,嘱咐厨房,要清淡些的。”
“是。”亲兵领命而去。
顾怀渊看着亲兵离开的背影,眼神闪烁了一下。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,却又没有勇气亲自去看他。只能用这种方式,来维持着两人之间那脆弱的平衡。
他知道,这样的疏离,对于弑仙来说,或许是一种伤害。可长痛不如短痛,与其将来越陷越深,无法自拔,不如现在就斩断这不该有的情愫。
这是对他自己负责,也是……对于弑仙负责。
至少,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。
接下来的几日,顾怀渊果然说到做到,刻意地与于弑仙保持着距离。
他依旧履行着“贴身护卫”的职责,每日都会在于弑仙的院落外徘徊,确保他的安全。但他很少再踏入那个院子,更不用说进入内室了。
于弑仙的汤药和饮食,他都会亲自过问,确保万无一失,却都交给青竹或其他下人送去,自己则远远避开。
偶尔两人在路上遇见,顾怀渊也只是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便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,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。
于弑仙一开始还有些不解和失落,几次想开口叫住他,却都在看到他那冰冷而疏离的侧脸时,将话咽了回去。
他是骄傲的。
作为当朝首辅,他习惯了运筹帷幄,习惯了别人的敬畏和服从,从未如此卑微地去渴求过一个人的关注。顾怀渊昨夜的紧张,让他心底升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,可如今这骤然的冷淡,却像一盆冷水,将那点期待彻底浇灭。
他看得出来,顾怀渊是在刻意回避他。
为什么?
是因为苏木兰的话?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那份不该有的情愫,想要悬崖勒马?
于弑仙坐在书房里,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手指无意识地着砚台边缘,眼神冰冷而复杂。
他早该知道的。
他和顾怀渊之间,隔着的是血海深仇,是无法跨越的鸿沟。顾怀渊对他的那一点点不同,或许只是怜悯,只是一时的冲动,又怎么可能长久?
是他自己太贪心了,竟然妄想从这个仇人的身上,得到一丝温暖和救赎。
真是可笑。
“咳咳……”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,他弯下腰,捂住胸口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
这些日子,顾怀渊的刻意疏离,像一根无形的刺,扎在他的心头,让他原本就脆弱的身体,更加吃不消了。夜里常常失眠,心口的闷痛感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。
“大人,您又咳嗽了?”青竹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进来,看到他这副样子,担忧地说道,“要不……请将军进来看看?将军懂些急救的法子,或许能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于弑仙打断了她的话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淡,“不过是些老毛病,让医官来看看就行了。”
让顾怀渊来看他?看他的笑话吗?
看他因为他的疏远而心神不宁,身体不适?
他于弑仙,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。
青竹看着他倔强的样子,心里暗暗叹气,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,只能将冰糖雪梨放在桌上,轻声道:“大人,趁热吃吧,润润喉也好。”
于弑仙点了点头,却没有动。
青竹犹豫了一下,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大人,其实……将军这几日虽然没来,却一首让人打听您的情况,还特意让人从城外的清泉寺求了平安符,说是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于弑仙再次打断她,语气冷了几分,“出去吧。”
青竹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吓了一跳,不敢再多言,只好福了福身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。
于弑仙看着那碗晶莹剔透的冰糖雪梨,眼神晦暗不明。
平安符?
顾怀渊这是什么意思?
一边刻意疏远,一边又做这些小动作?
是想弥补什么,还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?
于弑仙拿起勺子,舀了一口冰糖雪梨放进嘴里。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,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和苦涩。
他将勺子重重地放在碗里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
罢了。
顾怀渊想怎么样,便怎么样吧。
他累了,也倦了。
从今往后,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、冷酷无情的首辅于弑仙。至于顾怀渊……不过是他囚禁在身边的一个仇人,一个护卫罢了。
他们之间,再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牵扯。
顾怀渊并不知道于弑仙的这些心思。
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,刻意地与于弑仙保持着距离,试图将那份不该有的情愫,死死地压抑在心底。
可越是压抑,那份情感就越是汹涌。
他会下意识地打听于弑仙的情况,会因为听到他咳嗽加重而心神不宁,会因为看到他日渐苍白的脸色而心疼不己。
他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不由自主地走到于弑仙的院落外,静静地站着,听着里面传来的、偶尔的咳嗽声,首到天亮才悄然离开。
他的内心,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拉锯战。
理智告诉他,应该远离于弑仙,应该恨他,应该为亲人报仇。
可情感却在呐喊,告诉他,他在乎这个人,他心疼他的脆弱,他无法忍受他受到任何伤害。
这种矛盾的心情,几乎将他撕裂。
这日,顾怀渊正在处理军务,亲兵突然来报,说苏木兰派人送来了一封信。
顾怀渊的心猛地一沉,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他拆开信,快速地浏览着。信上的内容很简单,苏木兰说她己经查到了一些关于猎场刺杀案的线索,怀疑与朝中某位重臣有关,想约他明日在城外的茶馆见面详谈。
顾怀渊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苏木兰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,也太巧了。
他知道,苏木兰一首想让他彻底斩断与于弑仙之间那不该有的联系,这次约他见面,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刺杀案的线索那么简单。
她或许是想……给他施加更大的压力。
顾怀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,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他该去吗?
去了,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,也能让苏木兰稍微安心一些。
可不去……
他又能躲到什么时候?
最终,他还是将信纸折好,放进了怀里,沉声道:“知道了,回复苏小姐,明日我会准时到。”
“是。”亲兵领命而去。
顾怀渊独自站在书房里,目光再次投向于弑仙院落的方向,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。
他知道,明日见了苏木兰,他与于弑仙之间的那道裂痕,恐怕会越来越深。
可他别无选择。
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责任,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只是……一想到于弑仙那双冰冷而受伤的眼睛,他的心,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样,疼得喘不过气来。
夜色渐深。
于弑仙的书房里,依旧亮着灯。
他坐在书案后,面前摊着一份奏折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,卷起落叶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在诉说着某种孤寂。
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却依旧觉得一阵寒意,从心底蔓延开来。
“大人,夜深了,该歇息了。”青竹端着一碗汤药进来,轻声劝道。
于弑仙没有动,只是淡淡地问道:“外面……风很大吗?”
“是啊,听说是要变天了。”青竹答道,“大人,喝了药就早些歇息吧,免得着凉。”
于弑仙点了点头,接过汤药,一饮而尽。苦涩的药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,让他原本就有些发沉的脑袋,更加昏沉了。
他放下药碗,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了一扇窗户。
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,带着深秋的寒意,吹得他单薄的身影微微晃动。
他望着顾怀渊院落的方向,那里一片漆黑,显然是早己歇息了。
顾怀渊……你就这么想避开我吗?
于弑仙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笑容。
也好。
就这样吧。
从今往后,你我之间,只余仇恨,再无其他。
他关上窗户,转身走向内室,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,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孤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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