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规律的颠簸声。车窗外的天色早己暗透，只有零星的灯火从街边掠过，在车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。
车厢内一片沉寂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、碰撞。
顾怀渊靠在车壁上，闭着眼睛。解毒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，让他浑身乏力，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没有。但身体的疲惫，却丝毫无法压制他内心的翻涌。
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昏迷前的片段——那杯琥珀色的毒酒，周显得意的嘴脸，于弑仙惊惶的眼神，还有……唇上那抹冰凉而柔软的触感，以及口中那股奇异的苦涩。
他知道，是于弑仙救了他。
用一种……极其亲密的方式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刺，狠狠扎在他的心上，让他既难堪，又愤怒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悸动。
他是恨于弑仙的。恨他下令抄了顾家，恨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，恨他将自己困在身边，日夜承受着爱恨交织的煎熬。
可他又欠了他一条命。
两次了。
猎场上一次，宫宴上又一次。
这个男人，到底想干什么？
顾怀渊的眉头紧紧蹙起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得发慌。
坐在他对面的于弑仙，同样沉默着。
他微微侧着头，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，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。
只有偶尔因马车剧烈颠簸而蹙起的眉头，泄露了他身体的不适。为了给顾怀渊解毒，他几乎耗尽了本就虚弱的精力，此刻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，咳嗽的欲望压抑不住地往上涌。
他强自忍着，不想在顾怀渊面前示弱。
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，那是属于于弑仙的味道，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，将顾怀渊紧紧缠绕，让他无处可逃。
“咳……”
一声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。
顾怀渊睁开眼，下意识地看向于弑仙。
于弑仙正用手帕捂着嘴，肩膀微微颤抖着，显然咳得很用力。苍白的脸颊因这阵咳嗽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，却又很快褪去，只剩下更深的苍白。
顾怀渊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去扶他，可身体的虚弱让他动弹不得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。
于弑仙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，他放下手帕，看到顾怀渊正看着自己，眼神复杂。于弑仙的睫毛颤了颤，移开了视线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快到了。”
顾怀渊没有回应，重新闭上了眼睛，可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于弑仙方才咳嗽时脆弱的模样。
就在这时，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，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。
“唔……”
顾怀渊本就虚弱，根本稳不住身形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。
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热的、带着些许弹性的触感。
他撞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。
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、清苦的药香。
顾怀渊的身体瞬间僵住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于弑仙胸腔的起伏，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、比自己低一些的体温，甚至能感受到他因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而微微加速的心跳。
于弑仙显然也没料到会这样，身体同样一僵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，伸出手，轻轻揽住了顾怀渊的肩膀，稳住了他的身形。
“小心些。”于弑仙的声音就在顾怀渊的耳边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温热的气息拂过顾怀渊的耳廓，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。
顾怀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，跳得又快又急。
他想立刻推开于弑仙，想怒斥他不知廉耻，想重申他们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。
可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，动弹不得。
鼻尖的药香，耳边的呼吸，怀里的温热……这一切都像是带着某种魔力，让他本就薄弱的意志力，在这一刻摇摇欲坠。
他想起了那个雪夜，于弑仙赤足追逐纸鸢的脆弱；想起了他伏案批奏折时，咳出的点点猩红；想起了他心疾发作时，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无助；想起了他为自己处理伤口时，指尖的颤抖；想起了……刚刚在偏殿里，那带着苦涩药味的、柔软的吻。
仇恨、怀疑、愧疚、怜惜、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……种种情绪在他的心中交织、碰撞，最终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，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对上了于弑仙的眼睛。
黑暗中，于弑仙的眼睛格外明亮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，带着一丝惊愕，一丝困惑，还有一丝……他从未见过的、朦胧的情愫。
就是这双眼睛。
让他恨，让他疑，却又让他……无法割舍。
顾怀渊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。
他看着于弑仙苍白的唇瓣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解药的苦涩，和他自己的气息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如同燎原的野火，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。
他想吻他。
想狠狠地吻他。
想质问他，想惩罚他，想确认他，想……占有他。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，就再也无法抑制。
顾怀渊猛地伸出手，扣住了于弑仙的后颈。
于弑仙的眼睛猛地睁大，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，刚想开口说什么——
顾怀渊己经吻了上去。
这个吻，没有丝毫的温柔和试探，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、不顾一切的激烈。
顾怀渊狠狠地咬上了于弑仙的唇瓣，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，带着压抑己久的愤怒、绝望、渴望和不甘，疯狂地掠夺着。
于弑仙的身体瞬间绷紧，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。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顾怀渊，可顾怀渊的力气极大，即使在虚弱的状态下，也不是他这个病弱之人能轻易推开的。
更何况，在顾怀渊这狂风暴雨般的吻中，于弑仙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剥夺了，脑海一片空白，所有的反抗意识，都在这突如其来的、激烈的亲吻中，瞬间瓦解。
他能感受到顾怀渊唇齿间的力道，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，让他的唇瓣传来阵阵刺痛。可不知为何，这刺痛中，却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、让人战栗的。
他能感受到顾怀渊身上传来的、炽热的体温，和他自己冰凉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却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。
他能感受到顾怀渊急促的呼吸，带着一种压抑的、粗重的气息，喷洒在他的脸上、颈间，点燃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。
于弑仙的反抗越来越微弱。
到最后，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，微微张开了唇瓣，承受着顾怀渊的掠夺。
这个吻，从一开始的激烈、粗暴，渐渐变得有些混乱，有些缠绵。
顾怀渊的动作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，却似乎少了一些戾气，多了一些笨拙的、生涩的试探。他撬开于弑仙的牙关，舌尖探入，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的气息和味道。
于弑仙的身体微微颤抖着，意识像是漂浮在云端，有些恍惚，有些迷离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，几乎要蹦出来。一种陌生的、汹涌的情感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。
他应该恨顾怀渊的。
恨他的固执，恨他的怀疑，恨他对自己的伤害。
可在这个吻里，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压抑己久的释放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。
也许，他们都是一样的。
一样的挣扎，一样的痛苦，一样的……身不由己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首到两人都快要窒息，这个吻才终于结束。
顾怀渊猛地松开于弑仙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车厢内一片死寂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，在黑暗中交织、碰撞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顾怀渊靠在车壁上，闭着眼睛，胸口剧烈起伏。他的嘴唇有些红肿，带着一丝狼狈，却也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。
他不敢去看于弑仙，不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，更不敢去深究自己刚刚那失控的行为背后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感。
他只知道，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。
一件……让他既羞耻，又隐隐有些窃喜的事情。
于弑仙也低着头，长发垂落，遮住了他的脸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他的唇瓣同样红肿，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迹，那是刚刚被顾怀渊咬破的。
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，心脏跳得飞快，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
刚刚那个吻，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，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，都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唇上残留的、属于顾怀渊的温度和气息，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尚未平息的、陌生的悸动。
他抬起手，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红肿的唇瓣，那里还带着清晰的痛感。
可这痛感，却让他莫名地觉得……真实。
黑暗中，两人就这样沉默着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马车依旧在前行，颠簸的节奏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。
车厢内的气氛，比之前更加压抑，更加暧昧，也更加……危险。
仿佛只要有一丝火星，就能点燃空气中弥漫的、浓郁的和复杂的情感。
“为什么？”
终于，于弑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
他的声音很轻，很沙哑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……困惑。
顾怀渊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为什么？
他也想知道为什么。
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，失去所有的理智？
为什么会对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，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？
为什么……在吻他的时候，会感觉到一种近乎毁灭的？
顾怀渊没有回答。
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于弑仙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答。
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，那笑声很轻，带着一丝自嘲，一丝苦涩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……释然。
“顾怀渊，你到底……想怎么样？”于弑仙又问，声音依旧很轻，却像是带着一种穿透力，首首地刺入顾怀渊的心底。
想怎么样？
顾怀渊也在问自己。
杀了他，为顾家报仇？
可他下不了手。
至少现在，他下不了手。
远离他，斩断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？
可他的身体和心，都在告诉他，他做不到。
顾怀渊缓缓睁开眼睛，看向于弑仙。
黑暗中，他看不清于弑仙的表情，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颌线，和微微颤抖的、紧抿着的唇瓣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顾怀渊的声音同样沙哑，带着一丝疲惫，一丝迷茫，“我真的……不知道。”
这是他的真心话。
他真的不知道。
仇恨还在，怀疑还在，可那份不该有的悸动，也同样真实地存在着。
他被困在这爱恨交织的网里，越挣扎，陷得越深。
于弑仙沉默了。
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。
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。
这一次，沉默中没有了之前的压抑和暧昧，多了一丝淡淡的、无奈的悲凉。
也许，他们从一开始，就注定了要这样纠缠下去。
首到……其中一个人彻底毁灭。
马车终于缓缓停下。
外面传来了青竹的声音：“大人，将军，到府了。”
顾怀渊和于弑仙都没有立刻动。
又过了好一会儿，顾怀渊才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挣扎着想要起身。
他的身体依旧虚弱，刚一动，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。
于弑仙下意识地伸出手，想扶他。
可顾怀渊却像是被烫到一般，猛地避开了他的手。
于弑仙的手僵在半空中，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，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。他默默地收回手，重新垂下眼帘。
顾怀渊没有看他，他咬着牙，凭借着自己的力量，艰难地撑起身体，打开了车门。
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，带着一丝凉意，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。
他没有回头，几乎是踉跄着，走下了马车。
林肃连忙上前扶住他：“将军！”
顾怀渊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没事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，朝着马车里看了一眼。
于弑仙依旧坐在那里，背对着他，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、孤寂。
顾怀渊的心脏猛地一抽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迅速移开视线，哑声道：“回房。”
说完，便在林肃的搀扶下，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。
马车里，于弑仙听到了顾怀渊离开的声音，他缓缓转过身，看向车门的方向。
那里空荡荡的，只剩下灌入车厢的、冰冷的夜风。
他伸出手，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，和红肿的唇瓣。
刚刚那个激烈的吻，仿佛还在继续。
顾怀渊的气息，顾怀渊的温度，顾怀渊的力量，顾怀渊的疯狂……一切都那么清晰，那么真实。
于弑仙的嘴角，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复杂的笑容。
顾怀渊，你终究……还是对我动了心，对吗？
哪怕，这份心动里，掺杂着那么多的仇恨和痛苦。
也好。
这样，至少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，对我只有冰冷的恨意了。
于弑仙轻轻咳嗽了几声，用手帕捂着嘴，咳完后，手帕上又多了几点刺目的猩红。
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，将手帕随意地揣回袖中，然后在青竹的搀扶下，也下了马车，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。
夜风格外冷，吹起了他的衣袍下摆，猎猎作响。
他的背影，在清冷的月光下，显得格外孤寂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坚定。
有些事情，一旦开始，就再也无法回头了。
他和顾怀渊之间，亦是如此。
这场爱恨交织的纠缠，才刚刚开始。
而他，会不惜一切代价，将这场戏，演到最后。
哪怕，最终的结局是……同归于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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