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麻地警署的铁皮屋顶被暴雨砸得噼啪响。
反黑组会议室里，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。
廖志宗把搪瓷杯重重墩在桌上，茶渍顺着杯沿往下流。
“都给我精神点！”他扯开领带，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衬衫，“靓坤那厮又开始蹦跶了。”
案板上的靓坤照片被风吹得卷边。
照片里的人梳着油亮大背头，嘴角叼着烟，一脸桀骜。
“上礼拜扫毒组盯到他，”廖志宗用红笔在照片上画圈，“出售过一批药丸。”
一个年轻警员举手：“宗哥，会不会是止咳水一类的？”
“止咳水能那些人这么迷上？”廖志宗冷笑，“有线人说，一粒卖一千五千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。1988年的香港，普通警员月薪才西千五。
“更邪门的在这。”廖志宗从档案袋里抽出另一张照片，“啪”地贴在靓坤旁边。
照片上的林河站在景明酒吧门口，白衬衫袖口卷起，肿肿有神。
“这青年叫林河，二十岁。”廖志宗用手指点着照片，“靓坤的货，就是他供的。”
“不会吧？”靠窗的老警员皱眉，“这小子前阵子还在铜锣湾晒马，一天赚两百块出场费。”
“现在呢？”廖志宗敲着桌子，“和记的鸿飞，带着三十多号人，被他一个人砍翻在火锅店。”
有人倒吸凉气。鸿飞在油麻地混了十年，手下兄弟过百。”
“道上都在传，”廖志宗声音压低，“这小子身手好得不行。”
“二十岁能有这身手？”年轻警员笑出声，“宗哥，您听谁说的？”
“我亲眼见的。”廖志宗猛地站起来，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，“上周在旺角，他一个打六个。”
会议室突然安静。
“盯紧他。”廖志宗把林河的照片钉牢，“二十西小时监视，我要知道他每天撒几泡尿。”
“宗哥，人手不够啊。”有人嘟囔，“西环那边还在查袭警案。”
“把扫黄组的借调两个过来。”廖志宗掏出笔记本，“记住，别打草惊蛇。”
警员们陆续离开，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。
廖志宗盯着林河的照片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板。
这小子太反常了。
从蓝灯笼到能和靓坤平起平坐，只用了不到一个月。
他拉开抽屉，里面躺着份档案。
“林河，1968年生，元朗人，父母早亡……”字迹娟秀，是警校实习生的手笔。
“背后肯定有人。”廖志宗摸出烟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火。
烟雾缭绕中，他想起三年前的卧底阿明。
最后发现时，人被塞进油桶，沉在维多利亚港。
“得派个机灵的。”他掐灭烟头，抓起电话，“接警校教务处。”
新界警校的操场刚浇过水，空气里飘着青草味。
陈子龙正做引体向上，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红色运动服上。
他一口气拉了三十个，落地时稳稳当当。
“陈子龙！”教官在操场边喊他。
他跑过去，敬了个标准礼。阳光照在他脸上，能看到额头上的细小疤痕，那是上周格斗赛留下的。
“跟我来。”教官表情严肃。
办公楼三楼的办公室里，廖志宗正翻看陈子龙的档案。
“连续三个月格斗第一，”他抬头，“会用点三八吗？”
“报告长官，”陈子龙挺胸，“上个月射击考核满分。”
廖志宗点点头，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：“有个任务，需要你去卧底。”
陈子龙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“目标名叫林河，”廖志宗推过照片，“混进他的团伙，查清药丸来源。”
“长官，”陈子龙喉结滚动，“我妈……她心脏不好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廖志宗叹气，“但这任务非你不可，你的档案干净，身手好，最重要的是……”他打量着陈子龙，“你看起来就像个混街头的。”
陈子龙攥紧拳头，他想起老妈每次送他来警校，都要在菩萨像前拜半天。
“卧底多久？”
“不好说。”廖志宗递给他一支烟，“可能半年，可能一年。”
陈子龙没接烟，他望着窗外的训练塔，那里有他刚挂上的优秀学员锦旗。
“警校会宣布你因打架被开除。”廖志宗声音放缓，“档案会封存，除我，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。”
操场上响起集合哨。陈子龙听到队友们的笑闹声，突然鼻子发酸。
“我能给我妈打个电话吗？”
“不行。”廖志宗摇头，“从现在起，你就是个被开除的古惑仔。”
陈子龙沉默了五分钟，突然敬礼：“是，长官。”
廖志宗看着他转身的背影，那身红色运动服在走廊里越来越远。
傍晚的警校公告栏前围满了人。
“陈子龙被开除了？”有人指着布告栏。
布告上写着：学员陈子龙因聚众斗殴，情节严重，即日起开除学籍。
人群里咋舌：“那小子上周还拿了格斗冠军呢。”
“听说他把督察的侄子打进医院了。”旁边有人插嘴。
陈子龙背着帆布包走出校门时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，还有张老妈织的平安符。
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。车窗降下，是廖志宗。
“先去旺角。”他递过来一叠钱，“五百块，够你活半个月。”
陈子龙接过钱，指尖碰到纸币上的油墨味。
“记住，”廖志宗最后叮嘱，“别相信任何人，除了我。”
轿车驶离时，陈子龙看到后视镜里的警校大门越来越小。
他摸出平安符，塞进衬衫口袋。
雨又开始下了，他拉高衣领，走进旺角的霓虹灯影里。
街角的电话亭亮着昏黄的，陈子龙犹豫了很久，终究没走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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