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书馆的玻璃门将午后的燥热隔在外面，冷气裹挟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扑面而来。周浩果然坐在老位置，靠窗的那张长桌，但他没在写作业，而是趴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，脸朝下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。
我们走近了，还能听到他故意发出的、夸张的鼾声。
阮眠把加了大杯双倍珍珠的奶茶“咚”一声，放在他脑袋旁边的桌面上。
周浩猛地弹起来，像被按了开关，眼睛死死盯着那杯奶茶，但脸上还强撑着悲愤的表情：“哼！就用这个收买我？我告诉你们，我这颗行星的心，破碎得像被陨石雨砸过一样！”
我忍着笑，把吸管插好，推到他面前：“陨石雨修补专用能量液。”
周浩一把抢过去，狠狠吸了一大口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，含糊不清地嘟囔：“……别以为这样就算了……”但他的表情明显缓和了，眼睛满足地眯起。
我和阮眠在他对面坐下。她从书包里拿出物理书和笔记，摊开，动作自然流畅。我也拿出我的，两本同样的《天体物理导论》并排放在一起，封面上烫银的星云图案微微反着光。
周浩看看我，又看看阮眠，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射，最后落在我们并排放在桌下的手上——虽然只是指尖似有若无地碰着。他猛地咽下嘴里的珍珠，表情复杂，像是想吐槽又硬生生忍住，最后化作一声长叹：“完了，完了，物理学习小组正式变质为星际狗粮投喂中心。”
阮眠拿起自动铅笔，轻轻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点了一下：“周浩同学，再废话，下次能量液减半供应。”
周浩立刻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，埋头猛吸奶茶，只用一双眼睛在我们俩之间骨碌碌地转。
安静下来，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，在木色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，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。
我的注意力却很难集中在开普勒第三定律的公式推导上。余光里，全是阮眠的侧脸。她微微蹙着眉，盯着一道关于卫星变轨的难题，无意识地将铅笔尾端抵在下唇上。
那么专注。
我的心跳又有点不听话。那种感觉又来了，就像在科技馆的星空下，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和我的心跳声。我偷偷地，把手从桌下拿上来，假装挠了挠额头，然后极其缓慢地、屏住呼吸地，将手放下，覆盖在她放在桌面的左手上。
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。没有转头，也没有抽开。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知何时舒展了，嘴角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她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勾，挠了一下我的掌心。
像一片羽毛，却带着电流。
我整条胳膊都僵住了，大脑彻底放弃处理物理公式，所有的运算能力都集中到了掌心那一点点接触的面积上。她的手指很凉，大概是刚才握着奶茶杯的缘故。我的却有些烫。
周浩突然咳嗽了一声。
我们俩像被惊扰的鸟，手瞬间分开。我猛地抓起笔，假装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，写下一堆自己都看不懂的符号。阮眠也低下头，耳朵尖泛着红，伸手拢了拢并不凌乱的头发。
周浩咬着吸管，眼神在我们俩红透的耳朵上来回移动，脸上是那种“我什么都懂但我就是不说的”憋笑表情，看起来难受极了。
“咳，”他最终没忍住，压低声音，用气音说，“二位星际友人，考虑过旁边还有一颗单身行星在经受引力波干扰吗？我的学习轨道严重偏离了啊！”
阮眠拿起橡皮作势要砸他。
周浩立刻举手投降：“我错了我错了！我 invisible！我透明！”说完他真的把头埋进书里，只是肩膀还在可疑地抖动。
我和阮眠对视一眼，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窘迫和忍不住的笑意。她悄悄伸出脚，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我的鞋尖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接下来的时间，似乎和过去无数个在图书馆学习的下午没什么不同。又好像，完全不同了。
她会把看不懂的题目轻轻推过来，手指点着那个难点。我侧过头给她讲解时，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。我卡壳的时候，她会自然而然地接过我的笔，在草稿纸上写下提示步骤，她的手偶尔会碰到我的，冰凉碰到温热，每次都像一个小小的火花炸开。
周浩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，一边唉声叹气，一边埋头苦写，只是偶尔会抬起头，看着我们，摇着头发出“啧啧”的声音，然后被阮眠用眼神瞪回去。
时间在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的低语中流淌。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倾斜、金黄。
当阮眠合上物理书，轻轻伸了个懒腰时，周浩几乎同时瘫倒在椅背上：“终于……活过来了……我的脑细胞需要新的能量液续命！”
阮眠笑着整理书包：“走吧，履行‘公约’，请你吃关东煮。”
“真的？”周浩瞬间复活，“我要吃两串萝卜！”
我们三人收拾好东西，走出图书馆。傍晚的风带走了白天的炙热，吹在身上十分舒服。我和阮眠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，周浩很识趣地落后半步，一边嘬着奶茶最后的珍珠，一边嘀嘀咕咕：“挺好，挺好，至少还有关东煮……不算完全被抛弃……”
走到校门口那家便利店时，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涌出来。周浩第一个冲进去，首奔热食区。
阮眠在冰柜前停下，拿了两盒草莓牛奶，回头看我：“储备明天早餐的能源？”
我点头，接过一盒。冰冷的纸盒握在手里，心里却暖得发烫。
她付了钱，把其中一盒递给我。指尖相触的瞬间，她轻轻勾了一下我的手指，很快松开，像另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周浩举着两串关东煮挤过来，嘴里塞得鼓鼓囊囊：“唔……你们……不吃吗？”
阮眠摇摇头，笑着指了指外面的天色：“该回家啦。”她接过店员找的零钱，塞进小背包，然后很自然地对我说：“走吧？”
我点点头，对周浩说：“明天见。”
周浩挥舞着鱼丸串，口齿不清：“明天见！记得我的双倍珍珠！”
走出便利店，傍晚的天空是温柔的粉紫色。我们和周浩在校门口分开，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，边走边吃，背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。
只剩下我们两个人，沿着栽满梧桐树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。路灯次第亮起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她的手背偶尔会碰到我的。一次，两次。第三次的时候，我深吸一口气，试探性地，用指尖碰了碰她的。
她没有躲开。
于是我鼓起勇气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她的手指纤细，安静地待在我的掌心，然后慢慢地、回握过来。
我们谁也没说话，只是牵着手，走在初夏夜晚暖风习习的街道上。影子在我们身后被路灯拉长，交叠，分开，又再次交叠。
像两颗找到了彼此引力的小行星，终于可以在浩瀚宇宙里，安静地并肩航行了。
而我知道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我们的轨道，还很长，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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