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，像是有重物拖拽着石板地，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。
唐诗窈执笔的手一顿，与身旁的夏荷不约而同对视一眼。
这小院本就偏僻，平日里连洒扫的下人都鲜少踏足，怎会有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？
“小姐，该不会是……”夏荷声音发颤，脸色白了几分，“该不会是您和大公子的事被发现了，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吧？”
唐诗窈抬手示意她噤声，指尖轻轻按在微凉的石桌上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刚走到院门口，便见冯嬷嬷立在廊下，身后跟着几个小厮，每人手里都捧着盖着锦缎的托盘。
夏荷躲在她身后，看清这阵仗，腿都软了。
几乎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稳，压低声音急道：“小姐，这、这看着就瘆人……该不会是您和大公子的事露了馅！长公主要赐死您吧！”
唐诗窈却比她镇定些，目光扫过那些托盘，轻声道：“别怕。若真是为了我和大公子的事，长公主断不会这般大张旗鼓。”
她望着冯嬷嬷一行人，“真想处置我，只会悄无声息地来，哪个母亲，愿意为了一个外人，与自己的亲儿子留下隔阂呢？”
冯嬷嬷朝着唐诗窈行礼，“请表姑娘的安。”
唐诗窈忙快步上前扶住：“嬷嬷快别多礼，诗窈担不起这样的敬重。”
见唐诗窈这么懂事，冯嬷嬷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，可嘴上却还说，“表姑娘这话就见外了。”
“当初老夫人既认下了表姑娘的身份，您在顾府便是名正言顺的表小姐，这点规矩原该有的。”
说罢她侧身示意，身后的小丫鬟便捧上盖着红绸的托盘。
“今日来，是奉了长公主的令。府里姑娘们添妆，长公主特意嘱咐，也给表姑娘备了一份。知道姜氏近来身子不适，这些是长公主的心意，特意让老奴给您送来。”
红绸一掀，底下静静躺着一支錾花金簪，旁侧码着几锭沉甸甸的银元宝，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。
“这……这可使不得。我寄居顾府己是天大的恩典，怎敢再受长公主的赏赐？”
冯嬷嬷闻言，打量了她几眼，“你的生父当年为救顾府二房，才因公殉了命。说起来，你是顾府的恩人之女，府里姑娘们有的，原就该有你一份。”
“收下吧，这是你该得的。”
唐诗窈垂着眼帘，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。
声音温顺得像浸了水的棉絮，“既如此……长公主的心意，原是‘长者赐，不敢辞’的道理。”
“诗窈……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说罢，她屈膝福了一福，算是领下这份恩赏。
冯嬷嬷将她这番恭谨得体的模样看在眼里，满意地颔首。
再抬眼打量，见这姑娘肌肤胜雪，眉眼如画，果然如先前顾昭柔所说。
美是极美，放眼整个金朝，怕是只有宫里那位…..才能勉强压过她这几分颜色。
冯嬷嬷的脚步声渐远，唐诗窈脸上那副惶恐恭谨的神色便一寸寸褪了去。
眼底慢慢浮起一层疏离的冷淡。
听夏荷说母亲姜氏也得了份赏赐，她唇边却未漾起半分笑意。
顾昭柔才刚受了罚，转头她便得了长公主的赏，这两件事，当真只是巧合么？
又或者，只怕是顾昭柔受罚，真的跟她有关。
夏荷却没顾上唐诗窈的心思。
捧着那几锭银元宝笑得合不拢嘴，指尖点着银锭边缘道：“小姐您瞧！长公主定是看在眼里的！”
“这些时日您日夜守着老夫人，亲手熬药膳、侍汤药，这份孝心谁能比？得赏原是该当的！”
她又拈起那支金簪，对着光瞧得痴迷，“这簪子做得多精巧！奴婢先前也只在大小姐头上见过这般成色的。”
“那可是顾大公子的嫡亲妹妹，嫁进王府做王妃的主儿呢！”
夏荷捧着托盘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支金簪和银锭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：“小姐，您看这簪子，若是……若是拿去典当了，是不是能换好多银子？”
“还有这些银锭，奴婢方才数了，竟有足足一百两呢！”
她咂咂嘴，眼里满是惊叹，“奴婢一个月月钱才二两，这一百两，够奴婢攒西十多年了……”
唐诗窈正低头抄写着经文，闻言她抬眸，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语气却平静无波：“傻丫头，这是长公主的赏赐，算得上皇家恩典了。”
“既是御赐之物，哪能拿去变卖？要么贴身戴着，要么妥帖收着供奉起来，便是有半点损坏，那都是大不敬的罪过。”
“啊？”夏荷顿时惊得手一抖。
连忙将金簪和银锭轻轻放回托盘里，连动作都透着几分恭谨。
-
月己西沉，天际透着几分昏黄。
夏荷刚把晾晒的被褥收进来，“小姐，您说……是不是因为您这些日子天天给老夫人熬药膳。”
“长公主瞧着您心善，才另眼相看了？那这样一来，您和大公子的事……是不是也有希望了？”
唐诗窈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，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。
她搁下笔，指尖冰凉：“心善？在皇家眼里，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。心善的人，早就死光了。他们要的，从来只有权柄。”
“小姐又说这些吓人的话。”
夏荷拍着胸口，又追问，“那……长公主对您态度变了，您会不会……打算留下了？”
唐诗窈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，眸色冷冽如冰：“正因为这份赏赐，我才必须走，而且要快。”
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，“这么多年，我在顾府活得像个影子，谁也不曾留意。如今长公主突然赐下东西，绝不会是无缘无故。”
“她注意到我了。这种时候留下，才是自寻死路。”
总之，绝不是好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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