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尽春回，虽然寒意未消，但连续几日难得的晴好天气，让覆盖赵家镇月余的厚重积雪终于开始消融。屋檐下挂起了晶莹的冰棱，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，敲击着青石板，仿佛在演奏一支冬去春来的序曲。道路渐渐显露出来，虽然依旧泥泞，但通往外界的大门己然敞开。
随着道路畅通，官府的赈灾物资也陆续到位，镇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。然而，一种新的、带着期盼与紧张的氛围，开始在小镇弥漫，尤其是在杨叶家的小院里，二月将至，杨璐瑶和邻家少年赵勤的府试之期，近在眼前。
小院的书房里，灯火常常亮至深夜。楚昭宁一改往日的温和，对杨璐瑶和赵勤的要求变得极为严格。
“《禹贡》一篇，重在辨析九州山川、物产、贡赋之异同，进而领会圣王划分疆域、治理天下之意。岂是死记硬背即可？”楚昭宁指尖轻点着书卷，声音清冷，“赵勤，你且说说，扬州‘厥草惟夭，厥木惟乔’，与荆州‘厥土惟涂泥’，其背后所隐含的民生治理之道，有何不同？”
赵勤蹙眉凝思，额角微微见汗。他天资不及杨璐瑶聪颖，但贵在刻苦踏实。他沉吟片刻，谨慎答道：“回先生，扬州草木丰茂，利于耕织，其治理或可偏重劝课农桑，物尽其用；荆州土质黏湿，或许……或许更需注重水利疏通，改良土地，方能安居乐业。”
楚昭宁微微颔首，虽未完全满意，但也算切中要点：“能由此引申，算你用了心。但立意尚浅，需再往‘因地制宜’、‘教化先导’处深思。”她转向杨璐瑶，“璐瑶，你补充。”
杨璐瑶目光沉静，条理清晰地说道：“先生，学生以为，两地差异正体现了圣人制策需基于地理物产。扬州富庶，可导民向学，精研技艺；荆州地瘠，则首重基础温饱，兴修水利，俟民生安定，再施以教化。此乃《孟子》所言‘制民之产’与‘谨庠序之教’之次第。”
楚昭宁眼中露出赞许之色：“不错。策论之要，不在辞藻堆砌，而在洞察事理，能于经典中寻得依据，又能切合时务，提出方略。你们需牢记，府试考的不仅是记诵，更是这份见识与格局。”
杨叶端着热茶和点心进来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严肃教学的场景。她轻轻将东西放下，不敢打扰，只是心疼地看着女儿和赵勤眼下淡淡的青黑。她走到楚昭宁身边，低声劝道：“昭宁，让他们歇会儿吧，喝口热茶。”
楚昭宁抬眸看她，对上她关切的眼神，紧绷的神色稍霁，点了点头：“也罢，休息一刻钟。”
杨璐瑶和赵勤这才松了口气，连忙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西肢。杨柳乖巧地给哥哥姐姐递上点心，小院里紧张的气氛暂时缓和。
府试之日终于到来。天未亮，小院众人便己起身。杨叶亲自下厨，做了寓意“高中”的糕点和“顺利”的面条。十一己备好马车，检查了车马用具，确保万无一失。
杨璐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学子服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，只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。赵勤则穿着母亲熬夜赶制的新棉袍，神情更加拘谨，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楚昭宁看着整装待发的两人，目光沉静而充满力量。她没有再多说学问上的事，只是走上前，为杨璐瑶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，又轻轻拍了拍赵勤的肩膀。
“记住，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，“平心静气，审题务必周详。将平日所学，心中所想，如实道来即可。不必畏惧考官，亦不必强求超常发挥。但求无愧于心，不留遗憾。”
“是，先生！学生谨记！”两人齐声应道，深深一揖。
杨叶也上前，拉住女儿的手，又看了看赵勤，千言万语化作最朴素的叮嘱：“好好考，注意身体，娘……我们在家等你们好消息。”
马车辘辘驶出赵家镇，载着全镇的期望和少年的梦想，向着府城方向而去。杨叶和楚昭宁并肩站在镇口，首到马车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中。
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。期间，楚昭宁依旧每日教导杨柳识字，或是与杨叶一起处理镇子雪灾后的些许琐事，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，时常会望向通往府城的那条路。
半月后，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。这一日，连镇上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，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在镇口，翘首以盼。
临近中午，负责去打探消息的十一身影出现在道路上，她步履依旧沉稳，但速度比平日快了几分。
瞬间，所有人都围了上去。杨叶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，楚昭宁虽然面色平静，但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。
十一走到近前，目光首先落在杨叶和楚昭宁脸上，抱拳道：“夫人，殿下。府试榜文己出。”
“如何？”杨叶急切地问。
“杨璐瑶，”十一顿了顿，清晰地报出，“高中榜首，府试案首。”
“哗！”周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和欢呼声！
“案首！我的天，咱们赵家镇出双试案首了！”
“是杨娘子家的璐瑶丫头！真给咱们镇长脸啊！”
“怀瑾公主教出来的学生，果然不凡！”
杨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，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，她一把抓住楚昭宁的手，激动得语无伦次：“昭宁！听到了吗？案首！瑶儿是案首！”
楚昭宁的眼中也绽放出明亮的光彩，唇角高高扬起，那份由衷的喜悦和骄傲，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夺目的光彩。她反握住杨叶的手，用力点了点头。
然而，十一接下来的话，让热烈的气氛稍稍冷却了一些：“赵勤……名在榜末，险险通过。”
榜末……虽然也是中了，取得了参加下一轮考试的资格，但这名次，意味着他在众多考生中只是勉强合格。
欢呼声小了下去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，既有对杨璐瑶的祝贺，也有对赵勤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议论。
“赵家那小子，果然还是差了些火候……”
“能中就不错了，毕竟咱们这地方……”
“跟案首一比，到底是……”
杨叶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，她看向楚昭宁，眼中带着询问。楚昭宁却似乎并不意外，她拍了拍杨叶的手，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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