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未晞，听竹苑的竹林间还萦绕着淡淡的薄雾。纪无弘在一阵轻柔的触碰中醒来，并非以往毛茸茸的暖意，而是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眉心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。
他没有睁眼，唇角先自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。“醒了？”
身侧的人没有回应，只有极轻的衣料摩擦声。纪无弘能“听”到那人起身的动静，脚步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落地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。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月麟香却愈发清晰，如同晨雾中的寒梅，悄然弥漫在空气中，成了纪无弘感知他存在的最佳标记。
这是狐枯笙化为人形的第三日。
起初，纪无弘确实有些不习惯。
往日里蜷在枕边的毛茸茸一团，变成了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。那双曾用来蹭他手心的尾巴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总能精准递来所需之物的手。纪无弘甚至能感觉到，对方行走时带起的气流都与常人不同，带着一种属于妖的、近乎凝滞时间的轻盈。
尤其是清晨起身时，当那双微凉的手为他梳理长发，指腹划过头皮的触感清晰而陌生，总会让纪无弘耳根微微发烫。他能感觉到那发丝的顺滑——比最好的绸缎还要柔软，带着月光般的冰凉，是狐枯笙的银发。
“轻些……”纪无弘忍不住低声道，并非疼痛，而是那种过于亲昵的触碰让他有些无措。
指尖的动作立刻放得更轻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，像是在确认他的意思。纪无弘能想象出那人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定是专注地凝望着他，带着几分困惑与谨慎，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。
这般想着，他反倒先红了脸，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态。
狐枯笙为他束发的动作极其精准，丝带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，轻巧地绕过发丝，系出一个利落而美观的结，松紧恰到好处。纪无弘从前自己束发，总要摸索许久才能勉强绑好，此刻只觉得脖颈后一阵清爽，连带着心情都明快了几分。
“多谢。”他轻声道，微微侧过头，蒙着绸带的眼睛“望”向狐枯笙的方向。
对方似乎微微颔首，随即转身去准备洗漱之物。纪无弘能听到铜盆放在桌上的轻响，水注入时的潺潺声，甚至能“闻”到皂角清新的草木气息。当温热的帕子被递到手中时，他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指腹，冰凉细腻，带着一丝玉石般的质感。
“水温正好。”纪无弘笑着说，心中那份初时的拘谨正一点点消融。
他渐渐发现，狐枯笙的照料远比想象中更妥帖。
他会在纪无弘起身前，就将软履放在床边恰好能触到的位置，鞋底还细心地垫了柔软的棉絮；他会将每日要读的书按顺序排好，书脊的位置正对着纪无弘习惯伸手的方向；他甚至能精准地把握纪无弘喝茶的温度，无论何时递来，都恰是入口最舒适的热度。
这般细致入微，让纪无弘时常恍惚——这真的是那位曾冷眼旁观他笨拙上药的九尾妖王吗？
午后的阳光透过竹窗，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纪无弘正摸索着翻阅一本盲文旧籍，狐枯笙就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，手里拿着一支玉簪，细细打磨着。那是纪无弘前日不慎摔断的一支旧簪，本想丢弃，却被狐枯笙默默拾了去。
玉屑簌簌落在锦帕上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纪无弘听着那规律的摩擦声，鼻尖萦绕着墨香与对方身上月麟香交融的气息，只觉得心头一片安宁。
“枯笙，”他忽然开口，指尖在书页上停顿，“你以前……也做过这些事吗？”他指的是这般琐碎的照料。
狐枯笙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摇了摇头。银发散落在肩头，冰蓝色的眼眸看向纪无弘，清澈见底，带着一丝坦然的茫然。
纪无弘低低笑起来。也是，堂堂九尾妖王，怕是连亲手为自己束发都未曾有过，更何况这些凡尘俗世的细务。
他能想象出狐枯笙初学这些时的模样——或许是对着铜镜笨拙地练习束发，或许是反复调试茶水的温度，那份骄傲的妖王为了照料他，竟肯放下身段去琢磨这些。念及此，纪无弘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，泛起一阵柔软的暖意。
“那你学得很快。”他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，“比府里最老练的侍女还要细心。”
狐枯笙握着玉簪的手指紧了紧，耳根竟泛起一抹极淡的绯色。他别过头，继续打磨玉簪，只是动作似乎更快了些，玉屑落下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了几分。
纪无弘“听”着这细微的变化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。原来这位清冷的妖王，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。
傍晚时分，纪无弘按惯例要在院中散步。往日里都是自己拄着竹杖慢慢摸索，如今狐枯笙总会默默走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，既不疏离，也不逾矩。
廊下的台阶是纪无弘往日最需留意的地方，此刻却不必费心。每当临近台阶，狐枯笙的手便会轻轻搭在他的臂弯，用极轻的力道示意他抬脚，落下时又会微微用力稳住他的身形，全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，却让人无比安心。
“今日的桂花开得更盛了。”纪无弘深吸一口气，空气中浮动着甜润的花香，“往年这个时候，福伯会摘些桂花来酿酒。”
身侧的人似乎停下了脚步，片刻后，纪无弘感觉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发间。他抬手一摸，是几朵小巧的金色桂花，花瓣柔软，香气浓郁。
他忍不住笑出声：“给我戴花吗？”
狐枯笙没有回答，只是指尖又轻轻拂过他的发鬓，像是在调整花朵的位置。纪无弘能感觉到那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，不知是因为紧张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两人并肩站在桂树下，晚风吹过，落英缤纷，沾了满身香气。纪无弘忽然觉得，这样的时刻安静得不像话，却又美好得让人心头发颤。
他想起初见时在雪夜里，这只狐狸浑身是血，用冰冷的眼神警惕地瞪着他；想起他偷偷用尾巴为自己抚平烫伤的水泡；想起他在月下化出模糊的虚影，却在自己问话时仓皇消散……
如今，他就站在自己身边，以人的形态，用无声的方式，将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这些琐碎的照料里。
“枯笙，”纪无弘轻声唤道，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，“这样待在我身边，会不会觉得无趣？”
狐枯笙猛地转头看他，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，像是被说中了心事。他急切地摇头，手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纪无弘的衣袖，力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。
纪无弘被他这反应逗笑了，反手握紧了他的手。对方的手微凉，指尖却带着薄茧，想来是这几日打磨玉簪、整理书卷留下的痕迹。
“我只是随口问问。”他温声道，“其实……有你在身边，很好。”
狐枯笙的手指僵了僵，随即慢慢放松下来，却没有抽回手，任由纪无弘握着。他微微垂眸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，冰蓝色的眼眸里像是落满了星光，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纪无弘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，以及那份悄然涌动的、无需言语便能感知的情绪。他忽然明白，有些心意，原是不必靠声音来传递的。
夜色渐深，纪无弘准备歇息时，狐枯笙递来一件叠好的外袍。纪无弘接过时，指尖触到衣料上一个小小的凸起，像是绣上去的花纹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有些好奇地着那花纹。
狐枯笙拿起他的手，引着他的指尖在那花纹上细细抚摸。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纹样，像是一片竹叶，针脚细密，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。
纪无弘的心猛地一跳。他知道狐枯笙不会做这些针线活，这定是他花了许多功夫才绣成的。
“给我的？”
狐枯笙点点头，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期待，又有些紧张，像是在等待评判的孩童。
纪无弘将外袍紧紧攥在手里，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，暖得发胀。“很好看。”他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我很喜欢。”
狐枯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是被点燃的星辰，周身清冷的气息都柔和了许多。他弯了弯唇角，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，虽短暂，却足以让天地失色。
纪无弘虽看不见，却能“感觉”到那笑容里的暖意，心头的柔软几乎要溢出来。
当狐枯笙为他掖好被角准备离开时，纪无弘忽然开口：“枯笙，留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吧。”
狐枯笙脚步一顿，随即点了点头，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安静地陪着，呼吸轻缓而均匀。
纪无弘能“听”到他的呼吸声，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，这让他觉得无比安心。他知道狐枯笙就在身边，这种认知本身，便足以驱散所有的孤寂。
“枯笙，”纪无弘闭着眼睛，声音带着一丝睡意，“你说……我们会一首这样吗？”
身侧的人沉默了片刻，然后纪无弘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，掌心温热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纪无弘笑了，反手握紧了他的手，渐渐沉入梦乡。梦里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，而是洒满了月光，有一只银发蓝眸的狐狸，正用九条蓬松的尾巴，轻轻将他圈在怀里，尾尖的铃音清越动听，像是在唱一首永不终结的歌谣。
窗外，月光如水，静静流淌。榻边的人依旧保持着握着手的姿势，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纪无弘的睡颜，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。
他或许无法开口言说，但这份无声的照料，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意，早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，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，将两人紧紧缠绕，再也无法分开。
这凡尘俗世的琐碎日常，于他这位曾经的妖王而言，原是从未体验过的温暖。而这份温暖，皆因身边这个盲眼的凡人而起。
作者“爱吃茄子卷的黛妮”推荐阅读《哑狐九尾照盲心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9YZ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