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史书的温度**
傍晚的霞光透过窗帘缝隙，在地毯上投下道细长的金带。糖糖蹲在书架前收拾书包，指尖刚碰到《资治通鉴》的深蓝色封面，就感到阵熟悉的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——和上周在古战场触摸城墙青砖的温度一模一样。那青砖凉得像块浸在溪水里的玉石，当时她还特意把脸颊贴上去，感受过那种穿透布料的寒意。此刻书页间的凉意更甚，仿佛夹着片没化的雪，她忍不住翻开书，发现“草木皆兵”那页的纸比别处厚了半分，边缘微微发皱，像藏着什么东西。
抽出来一看，是片半干的芦苇叶，青黄相间的叶片蜷成筒状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泥。糖糖捻起泥粒放在鼻尖闻，一股潮湿的水草味涌上来——和淝水岸边的红泥味道完全相同。上周她在芦苇丛里捡到过同样的叶子，当时叶尖还带着露水，此刻却干透了，叶脉间的纹路却越发清晰，像张缩小的水路图，主脉通向叶柄的地方，有个极淡的牙印，形状和白马啃枫叶的痕迹很像。
“这叶子上有字！”妈妈举着台灯凑过来，暖黄的光把芦苇叶照得透亮。叶背的绒毛里藏着个炭笔写的“兵”字，笔画歪歪扭扭的，横画末端还俏皮地来——和糖糖在白马鞍鞯上写的“马”字笔迹如出一辙。她记得当时炭笔快用完了，笔尖秃得厉害，才写出这种胖乎乎的笔画。叶尖的小牙印旁边，墨团儿突然对着书架低吼，尾巴绷得笔首，指向阿米尔送的那本《东京梦华录》，猫爪还在地毯上刨了两下，像在催促什么。
糖糖依着猫的示意，把芦苇叶夹进《东京梦华录》第37页——正是记载汴京秋景的那页。刚合上封面，书脊突然传来阵细微的发烫感，热度顺着指尖漫上来，烫得像汴梁城盛夏的石板路。她去年穿越到北宋时，曾光着脚踩过那样的石板，烫得脚底板发红，此刻握着书的掌心也泛起同样的热。赶紧翻开书，发现夹在里面的云锦被染上了枫叶的红，孔雀纹的尾羽间，多出几行朱砂写的晋代隶书：“苻坚见芦苇皆以为晋兵，不知是个小娃娃在叶上写字”。字迹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，嘴角弯成月牙形，像她自己画的表情符号。
书架上的铜秤突然叮铃作响，秤杆上的刻度在暮色里变得异常清晰，每个星点都泛着微光，细看竟都是迷你的“糖”字。糖糖把秤砣挂好，指尖刚碰到秤盘，秤杆就“啪”地平衡了，指针稳稳地停在“383”的刻度上。更奇的是，空无一物的秤盘里凭空多出半块胡饼，芝麻粒在光里闪着金，摆成了片枫叶的形状。墨团儿“喵”地跳上秤盘，胡饼瞬间消失了，秤杆却纹丝不动，刻度依然指着“一斤”——正是阿米尔账本里记录胡饼的计量单位，她记得账本上画的骆驼，每只都驮着十块这样的胡饼。
窗外的天色暗得飞快，像有人在天边拉黑布帘。糖糖趴在玻璃上往外看，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旁边，多了个模糊的人影：穿着晋代的明光铠，铠甲的反光里映着片枫叶，手里举着的长戟斜斜地指向前方。她试着举起《资治通鉴》，影子竟也做出同样的动作，翻开的书页在暮色里泛着白光，“淝水之战”的插画中，不知何时多出个举着胡饼的小娃娃，梳着羊角辫，蓝布褂子上还沾着点红泥，正是她在战场的模样。
“糖糖你的手！”妈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糖糖低头一看，指尖沾着些细碎的金粉，闪着柔和的光——和胡饼上的芝麻屑颜色质地都一样。她无意识地往书页上一抹，金粉竟顺着指尖散开，在“晋军”二字旁边组成了匹小马，马背上驮着两本书：一本是《东京梦华录》，一本是《资治通鉴》。两本书的书脊拼在一起，正好组成“晋宋”两个字，笔画间还沾着点安息香的粉末，像谁特意撒上去的。
墨团儿叼来个玻璃弹珠，轻轻放在铜秤的秤盘里。弹珠在暮色里滚了滚，突然像面小镜子般亮起来，映出个小小的人影：穿着蓝布褂子的女孩蹲在雪地上，用炭笔在画枫叶，旁边的白马正低头啃着什么。糖糖认出那是自己，当时手里的炭笔快用完了，笔杆上有个被牙齿咬出的小缺口——此刻她捏着的这支炭笔，同样的位置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缺口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铁锈，和那把断刀的锈色完全相同。
书架顶层的铜铃又响了，这次声音轻得像耳语，顺着木架的纹路漫下来。糖糖把耳朵贴在《资治通鉴》的封面上，听见书页里传来呼呼的风声，风声里混着清晰的马蹄声，还有个模糊的男声在说：“带片枫叶回来，给白马当记号。”那声音很奇特，既有阿米尔说话时的波斯口音，又带着谢玄那种晋人的语调，分不清是哪个时代的人，却让人觉得格外亲切。
妈妈端来盆温水让她洗手，水面上突然漂起片枫叶，红得像团小火苗。糖糖伸手捞起，发现是从自己头发里掉出来的，叶尖的缺口沾着点碎发。她把叶子放进水里，叶片打着旋沉到盆底，正好盖住她映在水里的影子，叶脉在水面上晕开淡淡的红，画出条弯弯曲曲的线：一头连着桌上的《资治通鉴》，一头伸出窗外，指向楼下那棵梧桐树，像条看不见的时光索道，正静静等待下一次启程。墨团儿蹲在盆边，尾巴尖点了点水面，涟漪荡开时，糖糖仿佛看见白马的影子在水里晃了晃，马鬃间的红丝线，正和猫项圈上的那根慢慢缠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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