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白马的痕迹**
清晨的阳光像被筛子滤过，透过纱窗在《资治通鉴》的封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糖糖趴在地毯上数光斑里的纹路，忽然发现有个细长的影子在格子里移动，西蹄交替的频率像极了奔跑的小马。她顺着影子的轨迹爬过去，鼻尖几乎碰到窗台时，才看清是墨团儿在窗台上走猫步，尾巴摆动的幅度均匀得像钟摆——和古战场那匹白马甩尾巴的频率分毫不差。上周她在雪地里数过，白马每走三步，尾巴就会向左甩一次，此刻墨团儿的尾巴也正随着脚步规律摆动，尾尖的墨色扫过玻璃，留下淡淡的痕迹，像谁用毛笔在窗上画了串省略号。
“糖糖快来，牛奶里有东西！”妈妈举着玻璃杯的手在发抖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。糖糖光着脚跑到厨房，看见玻璃杯底沉着片枫叶形状的奶皮，边缘卷成好看的弧度。用牙签把奶皮挑起来时，她突然屏住了呼吸：奶皮内侧印着个浅褐色的马蹄印，三瓣形的轮廓里还能看见细小的纹路，和她上周在战场雪地上拓的印子完全重合。奶皮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，像撒了层磨碎的安息香粉，凑近闻，果然有股熟悉的香料味，和阿米尔库房里那些装在锡盒里的贡品一个气息。
书架上的铜秤突然自己晃动起来，秤杆撞击木架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。糖糖踩着小板凳凑近看，发现秤砣上的“糖”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笔画间的凹痕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她把秤盘里的水果糖倒在手心，哗啦啦的糖珠滚落时，露出了盘底的秘密：刻着匹巴掌大的小马，马背上驮着片枫叶，马鬃的纹路里藏着行蚂蚁大的小字。用放大镜照了才看清，是用晋代隶书刻的“谢玄的马爱啃枫叶”——笔迹和阿米尔信里的隶书如出一辙，连“啃”字最后一笔的弯钩弧度都分毫不差。
储物间的旧鞋盒突然被墨团儿扒开，上周从战场穿回来的布鞋滚到地毯上。糖糖捡起鞋子抖了抖，鞋底沾着的褐红色泥土落在白纸上，竟自动组成了“淝水”两个字，笔画间还混着几根银白色的马毛，长度和质地都和白马的鬃毛一样。她记得上周在战场，白马低头啃枫叶时，有根鬃毛掉进了她的鞋里，当时她以为是普通的兽毛，此刻对着光看，才发现马毛的横截面有细微的中空，像根迷你的吸管，这是蒙古马特有的特征，《元史》里“朔方之马，毛中空以御寒”的记载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。
“这不是你画的吗？”妈妈指着糖糖刚从储物间翻出来的雨靴。靴筒内侧有个歪歪扭扭的“马”字，是用炭笔写的，笔画边缘还沾着点铁锈。糖糖的指尖抚过那个字，突然想起上周在战场的情景：她坐在白马背上，用那支蹭过断刀的炭笔在鞍鞯上写字，马鞍的皮革又硬又凉，炭笔划过的沙沙声，和此刻她用指甲刮靴筒的声音完全重合。当时白马突然打了个响鼻，热气喷在她手背上，现在想起那温度，竟和握着热牛奶杯的感觉一模一样。
厨房的奶锅突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，白色的蒸汽像条小蛇顺着锅盖缝钻出来。糖糖跑过去掀锅盖时，看见蒸汽在玻璃上凝成了幅奇异的画：一片红透的枫叶落在白马上，马旁边站着个举着《资治通鉴》的小女孩，梳着羊角辫，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——正是她自己的样子。伸手去擦时，蒸汽却变成了水珠，顺着玻璃蜿蜒流下，在台面上拼出个“谢”字，笔画的末端还拖着滴水珠，像个小小的惊叹号。
墨团儿突然蹿上料理台，尾巴一甩打翻了糖罐。白砂糖像场小雪簌簌落在“谢”字上，堆积的糖粒把字迹变成了座小小的雪山。糖糖盯着雪山发愣时，突然想起古战场的雪地里，谢玄的士兵也曾用糖块摆过同样的“谢”字。当时她好奇地问为什么，络腮胡的士兵笑着用炭笔在雪地上画了匹小马，说：“这是犒赏白马的暗号，它看见糖字就知道有枫叶吃。”此刻看着台面上的糖字，仿佛能听见士兵的笑声混着白马的响鼻声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。
阳光突然穿过云层，斜斜地照在糖堆上，泛出细碎的金光。糖糖抓起一把糖粒凑近看，惊得差点把糖撒了——每粒砂糖上都有个极小的枫叶印记，纹路和妈妈手里那片战场枫叶完全相同，像用模具压出来的。她突然想做个试验，抓起一把糖撒向窗外，糖粒穿过纱窗落在楼下的梧桐树下，接触泥土的瞬间，竟冒出了点点红光。再往下看时，泥土里钻出棵巴掌高的枫树苗，叶片的缺口正对着三楼的窗台——那是她书桌的位置，《资治通鉴》此刻正摊开在那里。
“哐当”一声，《资治通鉴》突然从书架上掉下来，正好落在刚撒完糖的地毯上。翻开的页面停在“谢玄遣刘牢之击苻坚”那页，“白马”两个字被人用朱砂圈了起来，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糖罐，罐口的糖粒正往下掉，落在一匹仰头的马头上。画里的睛亮晶晶的，像盛着牛奶的玻璃杯，瞳孔里映出片枫叶的影子，叶脉的纹路里，藏着个极小的“糖”字。
墨团儿突然跳上翻开的书页，用爪子按住那个“糖”字。糖糖发现猫爪下的朱砂竟慢慢晕开，在书页空白处显出串模糊的脚印，从“白马”二字一首延伸到书脊，脚印的形状像极了她的布鞋鞋底。窗外的枫树苗突然轻轻摇晃，叶片碰撞的声音里，似乎混着熟悉的铃铛声——是白马颈间的铃铛，和书架上的波斯铜铃正在遥远的时空里共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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