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 阿米尔的来信**
邮差的自行车铃声在楼下叮铃铃响时，糖糖正跪在地毯上，用那片战场枫叶拓印《资治通鉴》里的“淝水之战”插画。枫叶的脉络在宣纸上印出深浅不一的红，像幅天然的战阵图。拓到第三张时，纸上突然浮出一行波斯文，墨迹是暗沉的赭石色，和阿米尔账本上那些回鹘式蒙古文用的炭条质地一模一样——上周在古战场的芦苇丛里，她确实捡到过同样的炭条，当时被白马的蹄子踩着，炭芯里还嵌着点枫叶的碎屑，此刻拓纸上的字迹边缘，正沾着同样的红。
“糖糖有你的信！”妈妈举着个牛皮纸信封从玄关进来，信封边角被雨水洇得发皱，却透着股奇异的香气。邮票上印着大都的钟楼，青灰色的砖石纹路里，钟楼尖顶悬着的铃铛竟和书架上那只波斯铜铃长得分毫不差，连铃铛上缠的红丝线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糖糖凑过去闻，信封边缘沾着的金色粉末簌簌落在手背上，是安息香的味道，和阿米尔库房里那些装在檀木盒里的香料一个气息，当时她还好奇地打开过一盒，香料的金粉沾了满手，蹭在《东京梦华录》的封面上，留下过同样的痕迹。
信封里的信纸泛着淡淡的黄，像用某种植物汁液浸泡过。展开时，纸页发出细微的脆响，三种文字的笔迹在日光下渐渐清晰。波斯文的字迹圆润，说哈桑画了幅新画，画里的骆驼驮着枫叶，驼峰上还坐着个举着炭笔的小娃娃；汉文的笔画方正，写着“枫叶红了，库房的香料又多了新味道”；最底下一行是晋代隶书，笔锋带着刀剑的锐利，写着“白马安好，常啃窗台上的枫叶”。糖糖的指尖抚过隶书的“马”字，突然发现竖钩的弧度里藏着片枫叶的轮廓，叶柄的倾斜角度、叶脉的分叉走向，和她刚拓印的图案完全重合，像有人用刀尖在笔画里藏了个秘密。
信纸背面的折痕里藏着张手绘地图，边缘用朱砂描了圈，像道醒目的界线。糖糖把地图铺平在《资治通鉴》上，发现标注的路线从大都的钟楼出发，一路向南，最终在淝水岸边画了片枫叶。路线旁用波斯文画着只猫，尾巴尖的墨点被红丝线圈了三圈，像在特意强调。地图左下角有个指甲盖大的秤砣图案，旁边用阿拉伯数字写着“383”——正是淝水之战的年份，也恰好是那枚刻着“糖”字的铜秤空载时的重量，上周她还特意称过，秤杆平衡时，指针正好卡在这个刻度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妈妈的指尖捏起个从信纸夹层掉出的小东西。是片干枯的棪果叶，深褐色的叶片蜷成月牙形，边缘的锯齿和糖糖从赤壁带来的那片一模一样，只是叶尖多了个小小的牙印，三瓣形的缺口和妈妈手里那片枫叶的缺口拼在一起，正好组成个完整的圆。糖糖突然想起阿米尔说过的话，他用弯刀挑开香料袋时曾笑着说：“棪果是时光的粘合剂，你看这叶子，能把不同时代的碎片粘成整体。”当时她没懂，此刻看着两片叶子严丝合缝的样子，突然觉得掌心的地图都变得温热起来。
窗外的梧桐树突然剧烈摇晃，像是被谁猛推了一把。最高枝上那片和糖糖手里互补的枫叶打着旋掉下来，擦过三楼的窗台，“啪”地落在信纸上。糖糖屏住呼吸把两片枫叶拼在一起，缺口处的纤维丝丝相扣，叶面上的主脉像两条奔涌的河流，一条顺着叶脉流向《资治通鉴》里“晋军大胜”的插画，一条流向阿米尔账本里“至元六年”的记载，在信纸中央汇成个小小的漩涡，漩涡里浮着点安息香的金粉。
墨团儿突然从书架顶上跳下来，踩着信纸撒欢，肉垫在“淝水”二字上踩出串梅花印。糖糖正要把猫抱开，却发现猫爪下的墨迹慢慢晕开，显出个米粒大的“糖”字，是用波斯文写的，圆点的弧度、曲线的转折，和阿米尔账本上那些画成小娃娃模样的“糖”字如出一辙。妈妈突然抓起信纸对着阳光举起来，惊呼道：“这纸里有根线！”
果然有根红丝线，细得像头发丝，从信纸的纤维里抽出来后，竟变得越来越长，长到能绕着糖糖的手腕缠三圈。丝线的一端系着片指甲盖大的枫叶标本，另一端拴着个黄铜做的小秤砣模型，秤砣上刻着的“糖”字被得发亮。糖糖把线缠在手指上时，突然想起白马啃枫叶时，马鬃间也缠过这样的线，当时她以为是风吹来的碎线，还特意把线解下来塞进《资治通鉴》的夹层，此刻才发现线的末端系着个桃木做的迷你木牌，牌上的“糖”字刻得歪歪扭扭，正是她自己的笔迹。
信纸的最后一行藏在折痕里，要用指甲刮才能显形，是用朱砂写的小字：“库房里的《东京梦华录》在等你。”糖糖的指尖刚触到书架，就发现那本从汴梁带来的书不知何时移到了《资治通鉴》旁边，宝蓝色的封皮在日光下泛着光。封面上的孔雀纹尾羽正搭在“淝水之战”的插画上，尾羽的蓝色和插画里晋军的铠甲色融为一体，像只跨越时空的鸟，翅膀下藏着晋代的枫叶和元代的香料，还有片用红丝线系着的棪果叶，在书页间轻轻摇晃。
墨团儿突然跳上书架，用爪子扒拉《东京梦华录》的封面。糖糖翻开书时，发现夹在里面的云锦上多了行字，是用炭笔写的：“哈桑说，他在你的绘本里看见白马了。”云锦的孔雀纹尾羽上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猫爪印，墨色的痕迹和墨团儿尾尖的颜色一模一样。窗外的风带着梧桐叶的气息钻进来，吹动着信纸上的枫叶，叶片相碰的沙沙声，像阿米尔在大都的库房里翻动账本时，纸张和香料摩擦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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