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重复的伤痕**
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书桌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。糖糖捏着那片战场枫叶，背面朝上放在《资治通鉴》的封面上，笔尖悬在叶肉上方——她想写个“糖”字，像在元大青砖上画的那样，带着点俏皮的圆弯钩。
笔尖刚落下，就听见“刺啦”一声轻响，枫叶背面被划出道细痕。糖糖低头看时，突然屏住了呼吸：那道划痕从叶柄延伸到叶尖，转折的角度、深浅的变化，竟和古战场那棵老枫树的伤痕完全相同。上周她在淝水岸边见过那棵树，树干上有道愈合的疤，像被什么利器划过，当时她还伸手摸过，树皮的凹凸感此刻正透过笔尖传来，带着点潮湿的凉意。
“这叶子怎么会……”妈妈端着果盘走进来，话没说完就停住了。枫叶背面的划痕在阳光下慢慢变深，浮现出些细碎的纹路，像棵迷你的枫树年轮，最中心的那圈里，能看见个极小的“谢”字，是用晋代隶书刻的，笔画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树脂，和老枫树疤里渗出的汁液一个颜色。
《资治通鉴》突然发烫，封面的深蓝色像被热水浸过似的变深了些。糖糖的指尖刚碰到书脊，眼前就闪过片晃动的红——是上周在战场的场景：她蹲在雪地里，正把这片枫叶往书里塞，书页翻开的位置停在“苻坚登寿阳城”那页。可奇怪的是，那页的天头处，己经夹着片枫叶，颜色比她手里的深得多，边缘卷成了褐色的筒，像被岁月烤过的烟叶。
“那片更旧的叶子……”糖糖喃喃自语，指尖在发烫的封面上划着。眼前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：旧枫叶的背面有个模糊的印记，像个小娃娃的脚印，和她现在穿的布鞋鞋底纹路完全重合。更奇的是，旧枫叶的缺口处卡着根红丝线，线头缠着半粒芝麻，和阿米尔信里夹着的棪果叶牙印旁的芝麻一模一样。
墨团儿突然跳上书桌，用爪子按住糖糖手里的枫叶。叶片翻转的瞬间，糖糖看见新划出的划痕里，渗出点透明的汁液，滴在《资治通鉴》的“草木皆兵”西个字上。那些字突然活了过来，笔画间冒出片虚拟的芦苇丛，谢玄的士兵正躲在后面，手里举着的盾牌上，画着和枫叶划痕相同的图案——上周她在战场捡到过同样的盾牌碎片，上面的漆皮还沾着点枫香。
“书里好像有东西在动。”妈妈指着书页间的阴影。糖糖翻开发烫的《资治通鉴》，发现“淝水之战”那页夹着的旧枫叶正在微微颤动，叶尖的卷边慢慢舒展开，露出背面的字迹：是用炭笔写的“糖”字，笔迹和她此刻握着的笔尖划出的如出一辙，只是墨色己经发灰，像被雨水泡过。
她突然想起上周塞枫叶时的细节：当时书页间似乎有点异样的隆起，她以为是折角，没太在意。此刻看着旧枫叶上的褶皱，才发现那是反复被夹取的痕迹，叶梗处的断裂口和新枫叶的缺口能拼在一起，像从同一根叶柄上折下来的，连纤维的走向都分毫不差。
墨团儿叼来糖糖的绘本，翻开的那页画着秋天的森林。糖糖发现画里的枫树树干上，有个用红蜡笔涂的疤痕，形状和老枫树的伤痕完全相同，疤痕旁边写着行小字：“去年的叶子在这里”。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书脊，标注着“资治通鉴第383页”——正是此刻夹着新旧枫叶的页码。
“这绘本不是你上个月才画的吗？”妈妈的声音带着惊讶。糖糖摸着蜡笔的痕迹，突然想起画这页时的情景：她明明是凭着想象画的枫树，可疤痕的形状却像早就刻在脑子里，落笔时笔尖几乎是自己在动。当时墨团儿还踩翻了蜡笔盒，红色的蜡屑落在疤痕处，像极了老枫树渗出的树脂。
《资治通鉴》的烫感渐渐变成了脉动，像有颗心脏在书页里跳动。糖糖把新枫叶夹在旧枫叶旁边，两片叶子的主脉突然发出微光，像两条交汇的河流。旧枫叶上的炭笔字开始褪色，新枫叶上的划痕却在变深，最终在书页上印出个重叠的影子，像张被反复曝光的底片。
她突然想起阿米尔说过的“时光褶皱”：“有些瞬间会自己折叠起来，去年的你和今年的你，可能正共用同一片叶子。”当时她没懂，此刻看着两片枫叶在书页间互相渗透，突然觉得掌心的书变成了块透明的琥珀，把两个不同时间的自己，都封在了“淝水之战”的那一页。
窗外的枫树苗突然剧烈摇晃，叶片的影子在地上拼出棵完整的枫树，树干的疤痕处，有个小人影正在塞枫叶——是上周的糖糖。而树苗的新叶上，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，和书桌上枫叶的伤痕一模一样，阳光照过时，能看见叶肉里藏着行波斯文：“所有的伤痕都会重逢”。
妈妈用镊子夹起旧枫叶，发现叶片背面粘着点褐色的粉末。放在鼻尖闻，是古战场泥土的味道，混着点安息香的甜。粉末落在白纸上，慢慢组成个“元”字，笔画里嵌着些细小的纤维，和糖糖从元大带回来的云锦线头完全相同。
糖糖把新枫叶的划痕对准旧枫叶的褶皱，两片叶子突然“咔”地合在一起，变成片完整的枫叶，叶脉间浮出行字：“你在重复自己的脚印”。是用三种文字写的，汉文的圆润、波斯文的曲线、晋代隶书的方正，像三个不同时空的自己，正隔着书页打招呼。
墨团儿在合上的枫叶上踩了个爪印，像给这个秘密盖了个章。糖糖把合二为一的枫叶夹回《资治通鉴》，书的烫感慢慢退去，只在“苻坚”二字上留下点温热的痕迹。她知道，这片叶子里藏着个温柔的循环：上周的她在书里发现了去年的枫叶，而明年的她，或许会在同一页，找到此刻这片带着划痕的叶子——时光就像棵老枫树，所有的伤痕都会长成新的年轮。
傍晚收拾书桌时，糖糖发现笔尖上沾着点暗红的树脂。她把树脂涂在绘本的疤痕处，蜡笔的红色突然变得鲜亮，像刚画上去的。妈妈笑着说：“看来这树记得你呢。”糖糖没说话，只是摸着《资治通鉴》的封面，那里还留着片淡淡的枫叶印，像块不会消失的胎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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