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唐霜里的长安梦**
糖糖的指尖还沾着糖霜，那点温热从糖人师傅的掌心漫过来，像春日融雪顺着指尖往心口淌。她捏着兔子糖人的耳朵，忽然想起阿玄说过，长安的月光是蜜做的——此刻看街面上浮动的灯影，果然像浸在蜜里的光斑，连空气都甜丝丝的。
“咱们糖糖今日不怕生了。”养母王氏笑着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糖渍，眼里的欢喜比灯楼的琉璃盏还亮。这对在西市经营绸缎铺的夫妇，半年前在朱雀大街捡到昏迷的糖糖，见她总躲在角落不说话，原以为是被拐的孤女，却不知这孩子是从千年后跌来的小客人。
糖人师傅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描，蜜糖在他手里活了似的，转眼间就幻出条鳞爪分明的糖龙。“小娘子好福气，”他往糖糖手里塞了支竹签，“这兔子糖人用的是波斯来的砂糖，甜得润口。”
糖糖举着兔子糖人转身时，忽然看见灯笼丛里晃过抹红影。阿玄正蹲在卖面具的货摊后，嘴里叼着串糖葫芦，看见她就使劲摆手。王氏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，只瞧见个扎总角的小娃娃，正被摊主追着要糖葫芦钱，红肚兜在人群里一颠一颠，像团烧得正旺的小火苗。
“那是谁家的孩子？”王氏笑着摇头，拉着糖糖往灯影深处走。今年上元节格外热闹，皇帝特许开宵禁三日，西市到曲江池的十里长街上，挂满了各州府进献的彩灯。糖糖被一盏走马灯吸住脚步，灯影里画着《洛神赋》的故事，翩跹的洛神裙裾间，藏着个用金线绣的小脚印——那是阿玄的标记，他说这样就能在万盏灯里找到她。
“想不想放河灯？”养父老李提着盏莲花灯走过来，灯芯的暖光映得他鬓角的银丝都软了。这对夫妇年过西十才收养糖糖，把她当心肝宝贝疼，知道孩子不爱说话，便总寻些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。
糖糖点点头，被老李抱到曲江池畔。岸边挤满了放灯的人，河面上漂着成千上万点烛光，像撒了满地的星星。阿玄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，偷偷塞给她个巴掌大的木牌：“把心愿写在这上面，顺着洛水漂到天宫，神仙就会看见。”
糖糖握着木牌发愣，她还不会写太多字。阿玄急得首跺脚，抢过木牌用糖葫芦的竹签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，又在旁边点了三个点。“这是你，这是你爹娘，”他指着圈里的三个点，突然压低声音，“等你攒够了勇气，我就带你去找现代的妈妈。”
话音刚落，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惊呼。糖糖抬头望去，只见盏巨大的走马灯在空中炸开，无数只纸折的仙鹤从灯架里飞出来，每只鹤嘴里都衔着颗糖丸。人群里的孩童们追着仙鹤跑，笑声比银铃还脆。
“是工部侍郎家的灯楼塌了！”有人大喊。糖糖看见阿玄突然捂住嘴偷笑，才知道又是他搞的鬼。果然，那放飞仙鹤的灯楼原本是实心的，是阿玄偷偷用灵力掏空了灯架，又在里面藏了百十个糖丸——都是按糖糖爱吃的牛奶味做的。
王氏正帮糖糖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，忽然看见女儿举着木牌往河边走。往常这孩子连邻居家的阿婆都不敢靠近，此刻却主动凑到放灯的人群里，把木牌轻轻放进一位老奶奶的河灯里。
“婆婆帮我放，”糖糖的声音还带着奶气，却比蚊子哼响亮多了，“要漂到很远的地方。”老奶奶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，颤巍巍地把木牌压在灯座下：“一定帮我们小娘子送到。”
回去的路上，糖糖的兔子糖人己经化得只剩根竹签。经过卖胡旋舞面具的摊位时，她突然停住脚步，指着个金箔贴的狮子面具说：“要这个。”王氏惊喜地掏钱，摊主是个高鼻深目的胡商，笑着用汉话夸：“小娘子好眼光，这是波斯的狮子，戴了能壮胆子。”
糖糖把面具戴在脸上，透过镂空的眼洞看世界。街灯的光晕变得毛茸茸的，行人的笑脸也像蒙了层纱，突然就不那么吓人了。她甚至主动拉住了擦肩而过的小丫鬟的手，指着天上的孔明灯说：“看，飞起来了。”
小丫鬟愣了愣，随即咯咯笑起来：“姐姐的面具真好看！”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跑了几步，首到被各自的大人拉住才分开。王氏看着女儿泛红的耳根，眼眶突然热了——这是糖糖第一次主动和同龄人说话。
走到西市街口时，糖人师傅还没收摊。看见糖糖，他特意捏了只牵着胡萝卜的兔子，递过来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：“小娘子再来尝尝，今日加了西域的葡萄浆。”
这次糖糖没缩手，反而轻轻捏住了竹签。“谢谢阿爷，”她小声说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傅满是老茧的手，那双手捏过无数个糖人，指缝里永远沾着化不开的糖霜，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甜。
回家的路上，糖糖趴在老李的肩头睡着了。王氏摸着女儿软乎乎的头发，突然发现她攥紧的小拳头里，藏着片金箔——是从狮子面具上掉下来的碎片，在灯笼光下闪着温柔的光。
夜里糖糖做了个梦，梦见自己站在长安的城门楼上，阿玄正用狼毫笔给她画翅膀。“等你敢和一百个人说话，”他的声音像裹着蜜糖，“咱们就把翅膀画得大大的，飞回你妈妈身边。”
第二天清晨，糖糖被窗外的喧闹声吵醒。趴在窗台往下看，见西市的商贩们正围着个奇怪的物件议论——是只用糖霜捏的巨大兔子，兔子背上坐着个扎总角的娃娃，手里举着块木牌，上面用蜜糖写着三个字：“不怕啦”。
王氏端着早饭进来时，看见女儿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，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。“娘，”糖糖转过身，举着昨晚没吃完的糖人，“今天还去灯会吗？我想给阿爷送块桂花糕。”
王氏笑着点头，眼眶却湿了。她忽然明白，有些勇气从来不是突然长出来的，就像长安的糖人要经得住火候，孩子心里的嫩芽，也需要无数个温柔的瞬间慢慢浇灌。而那些藏在糖霜里的甜，那些融在灯影里的暖，终将让曾经胆怯的小灵魂，长出飞向世界的翅膀。
后来阿玄偷偷告诉糖糖，那天夜里他看见她的木牌顺着洛水漂，漂到了天宫的南天门，守门的仙官捡起来一看，发现那三个点旁边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小的圈——像极了一对张开的翅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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