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西点，林医生被一阵细碎的“沙沙”声惊醒。不是孩子们的呓语，也不是窗外的风声，那声音来自书房，像有人在用指尖粗糙的纸页。她轻手轻脚摸过去，发现书房门虚掩着，门缝里透出淡淡的绿光，与糖糖胎记发光时的颜色如出一辙。
推开门的瞬间，绿光突然收敛。书桌上，那本她从老家带来的线装《本草纲目》正摊开着，泛黄的纸页停在“金石部·枫香脂”条目，页角有道新鲜的折痕，像是刚被人翻动过。墨团儿蹲在书脊中央，尾巴尖绷得笔首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七个旋转的光点，正顺着书页边缘的纹路缓缓移动。
“墨团儿？”林医生刚要伸手，黑猫突然跳下书桌，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裤腿，又转头指向翻开的书页。她凑近一看，“枫香脂”条目旁的空白处，有几行用朱砂写的小字，笔迹稚嫩如孩童涂鸦：“叶七片，汁三滴，同根生者，共浴则安。”
这不是原书的内容。林医生记得很清楚，这本光绪年间的刻本是外婆的遗物，上周整理时特意核对过，所有空白处都只有岁月留下的黄斑。她指尖抚过朱砂字迹，纸页微微发烫，像刚写完不久。这时，书脊处突然渗出透明的液滴，落在“回生”章节的标题上，晕开一片枫叶形状的水渍。
“回生……”她想起《牡丹亭》里的情节，心跳骤然加速。昨晚给糖糖讲故事时，女孩突然指着插图说：“李爷爷也画过这个。”当时她只当是童言，现在想来，糖糖说的“李爷爷”，会不会就是李时珍？
墨团儿突然跃上书架，爪子勾下一个积灰的木盒。打开来看，里面是外婆收藏的铜制药碾，碾槽里残留着暗红色的粉末。林医生捻起一点凑近鼻尖，闻到淡淡的枫香混合着檀香，与《牡丹亭》书页里散出的气味一模一样。药碾底部刻着行小字：“枫月居制，嘉靖西十三年。”
嘉靖西十三年，正是李时珍撰写《本草纲目》的年份。
书房的挂钟突然停摆，指针卡在七点十三分。林医生转身时，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身后，站着个模糊的小身影——梳着双丫髻，手里捧着本线装书，正是糖糖的模样。镜中的“糖糖”抬起头，对着她举起书，书页上的字迹赫然是刚才看到的朱砂配方，只是末尾多了行字：“哥哥怕苦，要放蜜。”
她猛地回头，身后空无一人。但书桌上的《本草纲目》又翻了一页，停在“果部·枫实”条目，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批注：“其子似乳，双生共食，可固魂魄。”字迹旁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，头顶顶着片枫叶，与糖糖、云归的胎记组合图案分毫不差。
“难道真的……”林医生冲到儿童房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。糖糖的枕头下露出半角布料，抽出来一看，是块绣着药炉图案的手帕，边角绣着个“李”字。云归的襁褓里则裹着颗红褐色的果实，剥开外壳，里面的果仁分成两半，拼起来正是枫叶形状，散发着淡淡的蜜香。
这果实她在《本草纲目》里见过插画——正是枫实，别名“枫糖”。
林医生回到书房时，墨团儿正用爪子蘸着药碾里的粉末，在桌面上画圈。粉末落地即燃，化作绿色的火焰，在空气中勾勒出模糊的场景：古旧的药铺里，穿长袍的老者正在写药方，桌前站着两个扎羊角辫的孩童，正踮脚够药柜上的枫实。其中一个孩子耳后有月牙印记，另一个手腕有枫叶纹路，正是缩小版的糖糖和云归。
火焰熄灭前，老者的声音隐约传来，带着浓重的湖北口音：“双生魂魄，一散于风，一滞于月，需以枫香引之，蜜实固之……”
晨光穿透云层时，《本草纲目》突然自动合上，书脊处弹出个暗格，里面掉出片干枯的枫叶。展开来看，叶面的叶脉竟是用银线绣成的，组成一幅简易的药方：枫香脂三滴，枫实两枚，蜂蜜一勺，以晨露调和，双生共服。落款处画着个小小的药炉，炉身上刻着“李”字。
儿童房传来响动，林医生走进去，看见云归正举着颗枫实往嘴里塞，糖糖在旁边拍着手喊：“甜，哥哥吃。”两个孩子的胎记同时亮起，光晕中飘散出细碎的银粉，落在云归手里的枫实上，果实突然渗出乳白色的汁液，像融化的蜂蜜。
她突然想起镜中“糖糖”的话——“哥哥怕苦，要放蜜”。
林医生按照枫叶药方，用晨露调和了药碾里的粉末与枫实汁液。绿色的药液里浮着两颗小小的气泡，碰到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像两个孩子在笑。她把药液分成两碗，刚递到孩子们嘴边，就见糖糖皱着眉说：“李爷爷说，要对着枫树喝才有效。”
阳台上的枫树苗不知何时长到了半人高，第七片叶子上的银线亮得像根琴弦。两个孩子捧着碗坐在花盆旁，喝药时的表情从抗拒变成惊喜——大概是尝到了里面的蜜香。药液入喉的瞬间，他们的胎记同时迸发金光，在叶片上投下两个重叠的影子，像被阳光晒干的墨迹，深深印进叶脉里。
《本草纲目》的书页在书房轻轻翻动，最终停在扉页。原本空白的地方，多了幅新画：现代的房间里，穿白大褂的女子正给两个孩子喂药，窗外的枫树枝桠伸进窗来，叶片上的银线组成“治愈”二字。画旁有行新添的批注，笔迹介于老者与孩童之间：“医者仁心，跨世亦然；双生归位，大爱无疆。”
林医生把书放回书架时，发现书脊上的磨损处，露出了里面的银线——与枫树苗叶片上的银线材质相同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她突然明白，糖糖或许真的短暂踏足过那个古老的年代，不是为了穿越冒险，只是凭着本能，去寻找能让自己和云归“变好”的方法。
而那位几百年前的医者，或许从没想过，自己随手写下的药方，会在数百年后，治愈两个跨越时空来找寻彼此的小灵魂。
云归的笑声从儿童房传来，林医生走过去，看见两个孩子正围着枫树苗转圈，手里举着吃剩的枫实壳。糖糖指着叶片上的光斑说：“李爷爷在笑呢。”云归跟着拍手，手腕的胎记与叶片的银线共振，发出细碎的嗡鸣，像谁在轻声应和。
阳光爬上书架，照亮了《本草纲目》封面。林医生突然觉得，所谓治愈，从来不止于身体的康健。那些跨越时空的联结，那些冥冥之中的指引，那些藏在古籍与传说里的爱与守护，才是让灵魂真正归位的良药。
而她的两个孩子，早己凭着最纯粹的本能，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剂药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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