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医生蹲下身,紧紧握住糖糖伸来的那只温热的小手。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,倒映着旋转木马绚烂的灯光和欢快上下跃动的彩色马匹,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渴望。
“想坐那个,妈妈。”糖糖指着那一片流光溢彩,声音软糯。
“好,妈妈带你去坐。”林医生压下心头那丝因时空转换而残留的悸动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暖。刚刚从那桑叶沙沙作响的古老田园归来,意识仿佛还陷在粗布麻衣和泥土气息里,眼前这充满现代喧嚣、电子音乐和甜腻糖果香气的游乐场,显得有些不真实的炫目。
她抱着云归,牵着糖糖,买了票,排队等候。云归似乎也对这热闹的场景感到新奇,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小脑袋转来转去,看着飘过的气球和奔跑笑闹的孩子,手腕上的枫叶胎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。
轮到她们时,糖糖挑了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,马鞍上装饰着金色的鬃毛和蓝色的宝石。林医生把她抱上去,仔细检查了安全栏,自己则抱着云归坐进了旁边一辆华丽的南瓜马车里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糖糖。
音乐响起,木马开始旋转,上下起伏。糖糖一开始有些紧张,小手紧紧抓着面前的杆子,但很快,随着节奏加快,她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,咯咯的笑声融入了周围的欢乐声中。风吹起她的头发,阳光在她脸上跳跃,那一刻,她就像一个最普通、最快乐的孩子。
林医生望着女儿的笑脸,心中那片因穿越而绷紧的土壤,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些。无论经历了多么离奇的事情,此刻女儿的快乐是如此真实而珍贵。云归也似乎被姐姐的情绪感染,在南瓜车里挥舞着小手,咿咿呀呀地叫着。
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,光影流转,音乐欢快。然而,就在某一圈转到背对入口方向时,林医生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极其不协调的色彩——那似乎是一个穿着深色、样式古朴长衫的身影,静默地立在游乐场边缘一棵大树投下的阴影里,与周围穿着T恤短裤的人群格格不入。
她的心猛地一跳,立刻扭头定睛看去。
树荫下空空如也,只有几个游客说笑着走过。
是错觉吗?还是刚刚从古代归来,感官尚未完全调整适应的残留影像?林医生皱起眉,心头掠过一丝阴霾。那身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滞感,与桑田里那位热情的阿姊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。
音乐声停止,旋转木马缓缓停下。糖糖意犹未尽地从白马上下来,小脸红扑扑地跑向妈妈,眼睛还亮晶晶地回望着那些静止的木马。
“妈妈,真好玩!”
“糖糖喜欢就好。”林医生收敛心神,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,决定暂时将那抹幻影归咎于自己的神经紧张。她抱着云归,牵着糖糖,离开了旋转木马的区域。
糖糖的注意力很快被不远处的棉花糖摊位吸引,拉着妈妈的手往那边去。就在她们快要走到摊位前时,糖糖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停下了脚步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。
“怎么了,糖糖?”
“妈妈,刚才有个老爷爷,冰冰的。”糖糖摊开小手,掌心似乎什么都没有,但她却微微蹙着眉,好像在回忆一种触感。
“老爷爷?”林医生立刻警惕起来,环顾西周。周围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和年轻人,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“老爷爷”。
“嗯,”糖糖点点头,努力组织着语言,“他走过去,碰到我的手了,好冰哦。他还看着我笑了笑,可是……可是我觉得有点冷。”
糖糖的描述让林医生后背窜起一股凉意。她立刻蹲下身,仔细检查糖糖的手,又摸摸她的额头,温度正常。但糖糖脸上那丝残留的困惑和微微的不安不像是假的。
“糖糖,那个老爷爷穿着什么样的衣服?”林医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。
糖糖歪着头想了想:“黑色的……长长的衣服,好像……还有点旧旧的。”她用的词汇很简单,却精准地戳中了林医生刚才那一瞥的模糊记忆。
深色古朴的长衫!
不是错觉!
林医生的心跳骤然加速。有什么东西,或者说,什么人,跟着她们从那个时空节点回来了?或者,那根本就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存在?他触碰糖糖是什么意思?那“冰冰的”触感……
她猛地想起外婆日记里一些零碎而模糊的记载,关于“轮回路上的守序者”亦或是“试图干扰契约的滞留者”……那些语句当时她只当作玄妙的传说看待,此刻却带着寒意袭上心头。
“糖糖,云归,我们该回家了。”林医生当机立断,游乐场人多眼杂,环境过于开放,绝非久留之地。她取消了买棉花糖的计划,一手抱起云归,一手紧紧握住糖糖的手,快步朝着出口方向走去。
糖糖似乎也察觉到妈妈突然的紧张,乖巧地没有多问,只是紧紧跟着妈妈的步伐,不时回头望一眼,好像也在寻找那个“冰冰的老爷爷”。
走向停车场的路上,林医生感觉自己的神经绷得紧紧的,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异样。阳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冷意。云归在她怀里也变得异常安静,不再咿呀学语,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前方。
就在她们快要走到车旁时,林医生清晰地感觉到,一股明显的冷意倏地擦过她的身侧,就像有人拿着一块冰迅速贴近又离开。她猛地转头,身边空无一人。但怀里的云归却突然瘪了瘪嘴,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,眼看就要哭出来。
林医生迅速拉开车门,将两个孩子安顿进儿童安全座椅,自己也快速坐进驾驶室,锁好车门。密闭的空间给了她一丝短暂的安全感。
她深吸一口气,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。糖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,小脸上满是疑惑。云归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,但小眉头还微微皱着。
“糖糖,还冷吗?”林医生轻声问。
糖糖摇摇头:“现在不冷了,妈妈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老爷爷不见了。”
林医生发动汽车,驶离游乐场。车窗外阳光明媚,车水马龙,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。但她知道,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。时空的穿越并非毫无代价,那些古老的契约和轮回,似乎也引来了某些难以理解的“关注”。
回到家中,林医生仔细检查了糖糖和云归,确认他们没有任何不适。糖很快被家里的玩具吸引了注意力,似乎己经完全忘记了游乐场的小插曲。云归也恢复了活泼,在地毯上爬来爬去。
但林医生心中的不安却并未消散。她走进书房,再次拿出那块青铜地图和泛黄的宣纸。手指抚过上面七个红色的节点,最终停留在“省立医院,2023”和“枫月居,民国二十三”之间。她们的穿越,似乎并非随机,而是沿着这条脉络回溯。
那个冰冷的“老爷爷”,会是来自哪个节点?他的目的是什么?仅仅是窥探,还是……另有图谋?外婆的信里提到的“七百年轮回”,究竟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风险?
她走到窗边,看向阳台上的那株枫树苗。第八片叶子己经舒展开来,叶脉呈现出淡淡的金色,那“七”字的形状愈发清晰,仿佛一个无声的倒计时。
距离七月二十,七星汇聚之日,还有六天。
接下来的旅程,恐怕不会像旋转木马那样轻松美好了。林医生握紧了窗棂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。无论遇到什么,她都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,带着他们,完整地走完这七日的归途。
糖糖抱着画板跑进书房,画纸上是她画的旋转木马,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、穿着长袍的小人,被她用黑色的蜡笔涂得满满的。
“妈妈,看,冰爷爷。”她指着那个黑色小人说。
林医生接过画纸,看着那个扭曲的黑色形象,心中的寒意再次升腾。她蹲下身,抱了抱女儿:“糖糖不怕,妈妈在。”
无论如何,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。为了糖糖,为了云归,也为了那跨越了漫长时空、等待圆满的约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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