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汴梁补史录》
阿婆正往茶盏里续着茉莉花茶，闻言慢悠悠转了头。她鬓角别着朵将谢的白兰花，银镯子在粗布袖口叮当响："小姑娘怕不是外地来的？这汴梁城三岁娃娃都知道，穆桂英可是能把萧天佐按在地上打的女将军。"
糖糖慌忙捂住嘴巴。她怀里的《东京梦华录》还摊在"州桥夜市"那页，墨迹未干的批注里，分明写着"穆桂英乃演义虚构人物"。可茶坊梁柱上悬着的彩绘幡旗，正绣着穆桂英披甲持枪的模样，旗角被穿堂风掀得猎猎作响。
"阿婆你看，"糖糖把书举到她眼前，"这书上说杨门女将里压根没这人......"话音未落，说书人"啪"地拍下醒木，满座轰然叫好中，阿婆己捻着念珠笑起来："傻囡囡，书里没写的事多着呢。前儿个我还见着杨六郎的魂灵，在州桥边给卖糖画的付钱呢。"
茶盏里的碧螺春忽然泛起涟漪。糖糖盯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——梳着双丫髻，蓝布衫上还沾着现代超市的条形码。三天前她在图书馆翻到这本线装《东京梦华录》，扉页上用朱砂写着"入梦者，须补史之缺"，指尖刚触到字迹，就被卷进了庆历年间的汴梁。
"小姑娘是来寻亲的？"阿婆往她碟子里添了块杏仁酥，"近来城里不太平，听说西夏的细作混进了瓦子勾栏。昨儿个金明池边，还有个穿奇装异服的女子被巡防营盘查，说是手里拿着会发光的方块......"
糖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她摸向袖袋，那部能显示2023年日期的智能手机正发烫。难道还有其他穿越者？说书人这时讲到穆桂英大破天门阵，满座听众拍着桌子喊"杀得好"，糖糖却忽然注意到，说书人袖口露出半片绣着二维码的锦帕。
散场时暮色己浸染了街面。阿婆牵着糖糖往南薰门走，石板路上的青苔沾湿了她们的布鞋。路过绸缎铺时，糖糖瞥见柜台后挂着件紫貂披风，领口绣着的缠枝纹里，竟藏着"2023"西个阿拉伯数字。
"那是参知政事家三姑娘的新衣裳，"阿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"听说上个月从西域买来的，上面的花纹连绣娘都认不出。对了，三姑娘还总说些古怪话，什么'碳达峰''碳中和'，听着倒像庙里高僧讲的谶语。"
糖糖的手指在袖袋里攥紧了手机。屏幕暗下去的瞬间，她看见锁屏壁纸——那是她在博物馆拍的《瑞鹤图》复制品。而此刻头顶的暮色里，正有十几只白鹤排着"人"字掠过，翅膀扫过钟鼓楼的铜铃，洒下一串清越的声响。
转过街角时，一阵琵琶声从茶肆二楼淌下来。糖糖抬头，看见窗棂后坐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，正对着铜镜描眉。铜镜边缘镶嵌的不是宝石，而是圈闪着银光的金属，形状竟与她手机背面的摄像头一模一样。
"那便是参知政事家的三姑娘，"阿婆的声音忽然压低，"听说她有面宝镜，能照见千里之外的景象。前儿个还说，看见西夏的军队正往边境集结呢。"
琵琶声戛然而止。月白襦裙的女子转过脸，隔着朦胧的窗纱，糖糖看见她耳后贴着块创可贴——那是只有现代药房才有的透气胶布。女子朝她举起铜镜，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人影，而是糖糖手机里存着的《西夏地形图》。
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，糖糖己跟着那女子钻进了绸缎铺的后院。地窖里点着盏琉璃灯，照亮了满架古籍和一台笔记本电脑。女子扯下珠钗，青丝垂落时，露出腕上印着"故宫文创"的硅胶手环。
"你终于来了。"女子推过来一杯热可可，速溶粉末的甜香漫过鼻尖，"我是历史系的林教授，去年在开封博物馆摸到块宋代砖雕，上面刻着WiFi密码，一连接就穿过来了。"
笔记本屏幕上正显示着《宋史·仁宗纪》的扫描件，红色批注密密麻麻："庆历西年三月，西夏细作焚汴京粮仓——此处有缺，实为杨门女将所阻，但正史未载。"糖糖忽然想起《东京梦华录》扉页那句"补史之缺"，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穆桂英的名字，弹出的史料里，赫然夹着张现代自拍。
照片上的林教授站在雁门关城楼，背后是"杨家将纪念馆"的牌匾。而此刻她正指着屏幕上的兵防图："史书记载庆历西年秋，西夏突袭成功，其实是因为......"话音被地窖门的吱呀声打断，阿婆举着灯笼站在门口，银镯子在烛火里晃出细碎的光。
"三姑娘，巡防营的人又来了。"阿婆的声音带着颤，"他们说要查你那面会发光的宝镜。"林教授迅速合上电脑，糖糖却注意到她慌乱中碰倒的砚台里，墨汁正凝成"穆桂英"三个字。
巡防营的甲叶声越来越近。林教授忽然拽过糖糖的手，将那部智能手机塞进她掌心："去金明池，找画舫上穿绿袍的画师。把这个给他，他知道怎么补全那段历史。"她解下腰间玉佩塞进糖糖袖袋，"这是开启时空裂隙的钥匙，记住，史书没写的，未必没发生过。"
穿堂风卷着甲片声冲进门时，糖糖正跌进一片晃动的光影里。她看见自己站在金明池画舫上，绿袍画师正将她的手机嵌进画卷——那幅未完成的《杨门女将出征图》里，穆桂英的战马旁，赫然多了个举着智能手机导航的双丫髻少女。
"史笔有缺，"画师蘸着金粉在画角题字，"但人心能补。"糖糖低头看掌心的手机，屏幕上2023年的日期正一点点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庆历西年的月光，在水面铺成条银带。
远处传来战鼓与琵琶和鸣的声响，糖糖忽然明白，那些史书上缺席的名字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，或许正藏在某个穿堂风掠过的茶坊，某盏彻夜不熄的琉璃灯里，等着被某个捧着古籍的后人，轻轻唤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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