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总角归时》
木梳齿划过发丝时带着淡淡的檀香，糖糖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——原本扎着现代皮筋的短发，正被编成两股圆润的发髻，在头顶挽成对称的总角，用天青色的丝绦系着，垂在耳后像两朵含苞的玉兰。
“姐姐，这就是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说的‘总角’吗？”糖糖晃了晃脑袋，丝绦末端缀着的小银铃叮当作响。教她梳头的小姐姐正用眉黛细细描着镜中人的眉眼，闻言回过头，鬓边的珍珠花钿在晨光里闪了闪：“正是呢。前儿个见你梳着怪模怪样的小辫儿，还当是西域来的小胡姬。”
这是糖糖在汴梁城的第五天。自从在金明池画舫上帮画师补完《杨门女将出征图》，她就被这位姓苏的小姐姐捡回了家。苏家是汴梁城里做香料生意的，后院晒着满地的茉莉与迷迭香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息。
梳完头，小姐姐取来件藕荷色的襦裙给她换上。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，针脚细密得像蛛网。糖糖摸着衣襟上的盘扣，忽然想起现代衣柜里那些带拉链的T恤，鼻尖莫名有些发酸——可当她看见铜镜里那个穿着宋式童装的自己，双丫髻换成了总角，脸上还被小姐姐点了颗胭脂痣，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。
“笑什么？”小姐姐正往铜盆里兑热水，闻言用帕子蘸了水，轻轻拍在她脸颊上，“待会儿要去大相国寺赶庙会，可得把你拾掇得体面些。”
糖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只蜷成一团的白猫身上。它通体雪白，只有尾巴尖带着点墨色，此刻正用爪子拨弄着糖糖落在桌上的手机。三天前它把手机扒到香炉里，害得屏幕上沾了半寸香灰，至今还留着道浅痕。
“它叫墨团儿，”小姐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笑着挠了挠猫下巴，“前儿个偷喝我的杏仁茶，被我用梳子敲了脑袋，现在见了木梳就躲。”话音刚落，墨团儿忽然弓起背，冲着门外“喵呜”叫了两声。
门帘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个戴着幞头的少年郎，手里拎着串糖葫芦，红得像团火。“阿姊，画舫上的那位画师送了幅画来，说是给糖糖的。”少年把糖葫芦塞给糖糖，转身从袖袋里抽出卷画轴，“他还说，这画能帮糖糖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画轴展开时，满室的茉莉香仿佛都凝住了。画上是金明池的夜景，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箔，画舫上站着个梳总角的小姑娘，手里举着部智能手机，屏幕亮着，映出2023年的日历。而在画的角落里，用朱砂写着行小字：“欲归者，需寻史之契。”
“史之契是什么？”糖糖舔着糖葫芦，山楂的酸混着蜜糖的甜在舌尖炸开。小姐姐正用指尖轻点画中手机，忽然“呀”了一声——画里手机屏幕上的日期，正慢慢变成今天的日子，连糖糖袖口沾着的香灰印子，都和画里分毫不差。
墨团儿忽然跳上画案，爪子在画轴边缘扒拉着。糖糖凑近一看，才发现画轴的木杆上刻着细密的纹路，像极了她那本《东京梦华录》扉页上的朱砂字。“这纹路我认得！”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林教授的地窖里，那台笔记本电脑的开机密码，就是类似的纹路组合。
“这是大相国寺的藏经阁密码，”小姐姐捻着纹路沉吟道，“我爹说，寺里藏着块唐代的石碑，上面刻着能通古今的咒语。前儿个西域来的胡商还说，月圆之夜，石碑会发光呢。”
糖葫芦的竹签在手里转了个圈。糖糖忽然想起阿婆说过，她是被《东京梦华录》卷进这时代的，要回去，或许也得靠这本书里藏的秘密。而此刻画里的手机屏幕上，正慢慢浮现出一行字：“藏经阁第三排，左数第七卷。”
“我们现在就去大相国寺！”糖糖拽着小姐姐的衣袖往外跑，墨团儿从窗台上跳下来，踩着她们的影子追出去。街上的叫卖声像潮水般涌来，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插满了栀子花，甜香沾了她们满衣。
大相国寺的山门前人山人海。糖糖被挤在人群里，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正是茶坊里的说书人，正站在台阶上，给围着的孩童讲穆桂英的故事。他看见糖糖，眼睛忽然亮起来，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块木牌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白鹤，和她手机壁纸里的《瑞鹤图》一模一样。
“跟着白鹤走，”说书人压低声音，醒木在袖袋里轻轻敲了两下，“藏经阁的门，只认带鹤纹的物件。”话音刚落，墨团儿忽然蹿上他的肩膀，叼走了他别在腰间的玉佩，转身就往寺里跑。
追着猫穿过大雄宝殿时，糖糖看见香炉里的青烟正绕着梁柱打旋，旋成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的州桥夜市模样。小姐姐拽着她往藏经阁跑，墨团儿的白影子在书架间一闪而过，爪子拍在第三排左数第七个书箱上。
书箱打开的瞬间，糖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——和她那本线装书的纸香一模一样。箱子里没有书卷，只有块巴掌大的青铜镜，镜面光滑，映出她梳总角的模样，还映出镜背上刻着的字：“此镜映古今，心同则路通。”
“这是唐代的透光镜，”小姐姐捧着铜镜惊叹道，“我爹说，对着月光照，镜背的花纹会映在墙上。”她刚把铜镜举到窗台上，月光忽然从云里钻出来，照在镜面上，墙上果然浮现出花纹——不是唐代的缠枝纹，而是现代的条形码，和糖糖蓝布衫上没撕掉的那个一模一样。
墨团儿忽然跳上窗台，用爪子拨弄着铜镜。糖糖的手机从袖袋里滑出来，“啪”地落在铜镜旁，屏幕亮了，显示着她的锁屏壁纸——博物馆里的《瑞鹤图》复制品。奇妙的是，壁纸里的白鹤正一只只飞出来，穿过铜镜，飞进《东京梦华录》的书影里。
“我知道了！”糖糖抓起手机，对着铜镜的条形码扫了一下。手机“叮”地响了一声，弹出个对话框，正是她穿越前在图书馆写下的批注：“入梦者，补史之缺；梦醒者，归史之位。”
月光忽然变得粘稠，像化了的蜜糖。糖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慢慢变得透明，总角上的丝绦飘起来，和手机壁纸里的白鹤缠在一起。小姐姐把墨团儿抱在怀里，笑着朝她挥手：“记得常来看看呀，墨团儿还等着偷喝你的现代饮料呢。”
最后一眼，糖糖看见画轴上的朱砂字正慢慢褪去，而她那本《东京梦华录》的扉页上，多了幅小小的插画——梳总角的小姑娘站在汴梁街头，身边跟着穿宋式襦裙的小姐姐，脚边卧着只白尾巴尖的猫，远处的茶坊里，说书人正拍下醒木，满座的叫好声漫过州桥，漫过时光，轻轻落在2023年的图书馆里。
指尖触到线装书的刹那，糖糖发现自己还坐在老位置，阳光透过窗户，在书页上投下格子纹，像极了汴梁城的石板路。而在“州桥夜市”那页的空白处，不知何时多了行稚嫩的字迹，像是用猫爪蘸着墨写的：“总角梳得好，下次还来教。”
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，还是现代的短发，可发间仿佛还留着茉莉与檀香，还有木梳划过发丝时，那声轻轻的笑：“这小囡囡，比我家猫还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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