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寓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，将午后的闷热隔绝在外。金明俊跪在主卧的地毯上，指尖抚过地板缝隙里的一缕灰尘——这是朴智旻出国后的第三天，也是他第无数次试图用家务填补这栋空旷房子里的死寂。
行李箱还摊在衣帽间门口，米白色的皮质外壳上沾着几粒巴黎的细沙。朴智旻前天深夜回来时，连箱子都没来得及收，就被王莱斯的电话叫去了公司，首到现在还没露面。
他伸手去拉行李箱的拉链，金属扣环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。里面的衣物散乱地堆着，一条酒红色的领带缠在定制西装的袖口上，领带上还别着枚珍珠袖扣——不是他送的那对。
金明俊的手指顿了顿，将那件西装拎出来时，一枚小巧的丝绒盒子从口袋里掉出来，“啪嗒”一声落在地毯上。他认得这个盒子，是他去年在苏黎世的古董店买的，当时觉得这抹幽蓝很像朴智旻的眼睛，便想着找机会送给她，却一首没找到合适的时机。
现在这盒子正敞着口，里面空荡荡的。
他蹲在衣帽间的阴影里，看着那排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。朴智旻的香水味还残留在空气中，混合着陌生的古龙水气息，像某种无声的嘲讽。他的目光扫过梳妆台，突然停在最底层那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盒子上。
那盒子是他搬进来时就有的，朴智旻说里面装着些旧物，让他别动。前两次他想整理时，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。
此刻那盒子的锁扣虚掩着，大概是她上次匆忙间没锁好。
金明俊的心跳突然加速，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咙。他伸出手，指尖刚碰到紫檀木的表面，就被那冰凉的触感烫得缩回手。某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，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机场，朴智旻过安检时，颈间那枚蛇形骨项链反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。当时他想问那是谁送的，却被她一句“客户给的纪念品”堵了回去。现在想来，那语气里的闪躲，比任何答案都更伤人。
深吸一口气，他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。
里面铺着暗红色的丝绒，中央躺着一朵干枯的蓝玫瑰。花瓣蜷缩成深紫色，边缘泛着焦黑，像被烈火灼烧过的灰烬，却依旧保持着盛开的姿态，透着种诡异的美感。
金明俊的呼吸骤然停滞。他认得这种玫瑰——“蓝色妖姬”，不是天然生长的品种，是用白玫瑰染色而成的，象征着虚假的爱情和不可能实现的承诺。他母亲的花园里曾经种过，后来因为父亲说这花“不吉利”，就全拔了。
玫瑰下面压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的朴智旻还很年轻，穿着高中校服，扎着马尾辫，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，正踮着脚给一个男生戴生日帽。那男生背对着镜头，只能看到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，和他高中时最喜欢的那件一模一样。
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：“2015.6.18，赠我此生唯一的光。”
字迹娟秀，却带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。
金明俊的手指开始发抖，他拿起那朵蓝玫瑰，干枯的花瓣在他掌心簌簌作响，像在诉说着什么。他突然想起朴智旻偶尔会在深夜惊醒，嘴里喃喃着“别离开我”，然后睁着眼睛坐到天亮。他以前以为她是在说梦话，现在才明白，那些梦或许从未醒过。
他想起抢婚那天，朴智旻拉着他的手冲出教堂时，眼里闪烁的不是爱意，而是某种近乎疯狂的解脱。他想起她第一次对他说“我爱你”时，眼神飘向窗外，落在远处的广告牌上——那里当时正播放着一款蓝色玫瑰香水的广告。
原来从一开始，他就只是个影子。
衣帽间的门被推开时，金明俊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，手里紧紧攥着那朵蓝玫瑰。朴智旻站在门口，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套装，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，眼下的青黑比三天前更深了。
看到他手里的玫瑰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。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，下意识地想去抢那朵玫瑰，却被金明俊避开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金明俊抬起头，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，“是他送的，对吗？那个照片上的男生。”
朴智旻的嘴唇动了动，却没说出一个字。她的目光落在那朵玫瑰上，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，有痛苦，有怀念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“他是谁？”金明俊追问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，“是你高中时的初恋？还是你说过的那个‘永远不会背叛我’的人？”
他想起朴智旻曾经醉酒时说的话：“我以前以为只要我跑得够快，就能抓住幸福。后来才发现，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。”当时他还笑着安慰她“现在有我了”，现在想来，那句话多么可笑。
朴智旻突然笑了起来，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：“你想知道？好啊，我告诉你。”
她走到梳妆台旁，拿起那瓶她用了很多年的白茶香水，对着空气喷了一下。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，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。
“他叫林宇，是我的高中同学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像在说别人的故事，“我们在一起三年，他说要等我大学毕业就结婚，还要在院子里种满蓝玫瑰。”
金明俊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后来呢？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后来？”朴智旻转过身，眼神里的冷漠像结了冰的湖面，“后来他跟一个富家女走了，临走前说我这种穷酸样，根本配不上他。”
她拿起那朵蓝玫瑰，指尖抚过干枯的花瓣，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：“这是他送我的最后一样东西，他说这花跟我很像，看着漂亮，其实全是假的。”
金明俊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，突然觉得无比讽刺。她厌恶被欺骗，却用同样的方式欺骗了他。她憎恨背叛，却把他的爱踩在脚下肆意践踏。
“所以我呢？”他笑了起来，笑声里带着泪，“我是不是也跟这朵玫瑰一样，只是你用来填补空虚的替代品？”
朴智旻的脸色变了变，想说什么，却最终只是别过头：“你想多了。”
“我想多了？”金明俊猛地站起来，手里的玫瑰被攥得变形，干枯的花瓣簌簌落下，像一场迟来的葬礼，“那你告诉我，为什么每次你说爱我的时候，眼神都在飘？为什么你看到蓝玫瑰会发抖？为什么你脖子上那枚项链，跟林宇当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？！”
他的话像一把尖刀，精准地刺在朴智旻最痛的地方。她猛地抬起头，眼神里的冰冷瞬间碎裂，露出底下汹涌的波涛：“金明俊，你够了！”
“我不够！”金明俊逼近一步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，“我告诉你，我不是林宇的替代品！我是金明俊，是那个为了你跟家里决裂，为了你放下所有骄傲，为了你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就被朴智旻狠狠推开。她踉跄着后退几步，撞在梳妆台上，瓶瓶罐罐摔了一地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你以为你是谁？”她的声音突然拔高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，“你以为你很伟大？金明俊，你不过是我无聊时找来的乐子！跟林宇比起来，你连提鞋都不配！”
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，彻底压垮了金明俊紧绷的神经。他看着朴智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，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这个他爱到尘埃里的女人，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的位置。
他慢慢松开手，那朵蓝玫瑰掉落在地，与摔碎的香水瓶混在一起，像一场盛大的毁灭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转身走出衣帽间，没有再看朴智旻一眼。
朴智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，突然蹲下身，捂住脸失声痛哭。眼泪砸在那朵蓝玫瑰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，却再也无法让它恢复如初。
她想起林宇离开那天，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。他把这朵蓝玫瑰扔在她脸上，说“我们到此为止”。她当时死死攥着这朵玫瑰，首到花瓣刺进掌心，鲜血染红了蓝色的花瓣，也染红了她往后所有的人生。
她以为抓住金明俊，就能证明自己不是没人要的。她以为毁掉那场婚礼，就能摆脱过去的阴影。却没想到，那些阴影早己刻进骨髓，成了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诅咒。
客厅里传来关门的声音时，朴智旻还蹲在衣帽间的碎片里。她拿起那朵被泪水浸湿的蓝玫瑰，看着上面的血迹——不是她的，是金明俊的，刚才被她推开时，他的手被碎玻璃划破了。
血珠在蓝色的花瓣上晕开，像一滴绝望的眼泪。
她突然想起金明俊刚才的眼神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却比任何愤怒都更让她心惊。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，在刚才那一瞬间，永远地失去了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阴影，像无数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朴智旻抱着膝盖坐在阴影里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，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也许从一开始，她追逐的就不是爱情，而是那个被林宇抛弃的、可怜的自己。而金明俊，不过是她自我救赎路上，被无辜牺牲的棋子。
只是这枚棋子，好像比她想象中更重要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。她朴智旻，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。
她站起身，将那朵蓝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回紫檀木盒子，锁好，然后扔进了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，像埋葬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走到镜子前，看着里面那个脸色惨白、眼神空洞的女人，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。
游戏还没结束，她怎么能认输。
只是在转身离开的瞬间，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毯上那几滴暗红的血迹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，传来一阵细微的疼。
她不知道，这道疼，将会成为贯穿她余生的、永不愈合的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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