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1日的清晨，雪还在下。沈凉拉开窗帘时，整个城市都浸在一片晃眼的白里。
手机在枕头边震动，是谢折发来的消息，只有两个字：“下楼。”
她套上厚毛衣和羽绒服，母亲己经回外婆家了，外婆不喜欢沈凉，一般她都很少跟着母亲回去。
今年也不例外。
谢折站在单元楼门口的雪地里，黑色羽绒服的领口落着一层薄雪，像给肩膀镶了道银边。
他拿着两个保温杯，看到沈凉出来，把其中一个递给她：“热的，姜茶。”
“去哪里？”沈凉捧着温热的杯子。
“随便走走。”谢折的目光掠过她己经有些发红的鼻尖，“今天没有测试。”
沈凉愣了愣，这是第一次，谢折主动提出“随便走走”，还特意强调没有测试。
雪片落在他睫毛上，很快就化了，让他那双总是像结着冰的眼睛，看起来柔和了些。
他们沿着覆雪的街道慢慢走。平时车水马龙的主干道，此刻只有零星的脚印和车辙，被新下的雪慢慢填平。
路边的香樟树被压弯了枝桠，偶尔有积雪从枝头落下，砸在雪地上发出轻响。
“你以前元旦都做什么？”沈凉踢着脚下的雪，靴子踩进没过脚踝的积雪里。
谢折的视线落在远处结冰的河面上：“整理数据、体温波动曲线、伤痕愈合周期、皮质醇水平变化……”
“不是问这些。”沈凉打断他，声音在冷空气中有点发飘，“是问你自己想做什么。”
谢折沉默了几秒，雪片落在他的发梢：“十二岁那年，买了张游乐园夜场票，结果走到门口被父亲的司机抓回去了。”
沈凉停下脚步，转头看他：“后来呢？”
“被罚站在雪地里，首到体温降到35度以下，但那天晚上的烟花很亮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，像是在讲别人的事。
沈凉想起昨晚天台上的烟花，谢折站在漫天绚烂里，侧脸冷得像块冰，可眼里是跳动的光。
她抓起他的手腕，把保温杯塞到他手里：“那今天去补回来吧。”
谢折低头看被她抓住的手腕，那里还留着上次抽血时的浅淡疤痕。
他没抽回手：“去哪里？”
“去公园。”沈凉指了指街角的方向，“我小时候看到别人在湖上滑冰，还堆雪人。”
公园门口的售票亭挂着“元旦特惠”的牌子，值班的大爷裹着军大衣，看到他们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，笑着递过两张门票：“今天湖面冻得结实，小心点滑。”
进了公园才发现，雪比外面下得更大了。几个孩子在冰面上追逐，笑声裹在风雪里，传得很远。
沈凉盯着那些穿着鲜艳滑冰鞋的身影，脚不自觉地往湖边挪。
“想滑？”谢折问。
她点头，又很快摇头：“我不会。”
谢折却己经转身走向租冰鞋的摊位。摊主是个戴毛线帽的阿姨，看到谢折指着最小码的冰鞋，笑着说：“小姑娘脚真小。”
沈凉的脸有点热，低头踢着脚边的雪，没看到谢折回头时，目光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。
穿上冰鞋站起来时，沈凉才发现自己有多站不稳。她死死抓住谢折的胳膊：“会摔的。”
“摔了也不会死。”谢折的声音很平静，伸手揽住她的腰，“重心放低，跟着我的步子。”
他的手掌隔着厚厚的羽绒服，依然能感觉到稳定的力量，沈凉跟着他的引导，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。
刚开始总免不了踉跄，每次快要摔倒时，谢折的手臂就会更紧地揽住她，像个精准的平衡器。
“你怎么什么都会？”沈凉喘着气问。
谢折看了眼远处一个正在做旋转动作的男人：“原理和物理题一样，重心在支撑面内，角速度控制在合理范围……”
“我不是问原理，”沈凉笑起来，呼出的白气恰好和他的混在一起：“我是说，你好像什么都学过。”
谢折的脚步顿了顿。冰面很滑，沈凉没站稳，往他身上靠了靠，才听到他低声说：“小时候请过花样滑冰教练。”
沈凉想起他腹部那个圆形的烫伤疤痕。那些被当作“训练”的技能里，藏着多少不情愿？
她没再追问，只是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，首到肩膀能碰到他的胳膊：“那你教我转圈吧。”
谢折真的开始教她。他站在她身后，双手扶着她的胳膊调整姿势，声音透过风雪落在耳边：“左脚在前，右脚向侧后方蹬……对，慢一点。”
第一次尝试旋转时，沈凉还是摔了。屁股磕在冰面上，疼得她眼泪差点涌出来。
谢折蹲下来扶起她：“很疼？”
沈凉摇摇头，抓住他的手不肯放：“你拉我起来。”
谢折拉她起来时，力道没控制好，两人差点一起摔倒。沈凉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，脸正好撞在他胸前的羽绒服上，闻到雪的清冽。
“站稳了。”谢折的声音有点闷，大概是被她撞得没站稳。
沈凉连忙松开手，后退半步，看到他耳根红了。不是冻的那种红，是更深一点的颜色。
冰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有穿着情侣装的大人手牵手滑过，有父母追着蹒跚学步的小孩跑。
谢折往湖边的长椅走：“休息会儿。”
长椅上铺着雪，谢折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巾擦了擦，又脱下自己的围巾铺在上面：“坐吧。”
沈凉坐下时，闻到围巾上的味道，和他身上的一样。
“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？”她想起上次在废弃工厂，他的医疗包里永远摆着整齐的器械。
谢折从包里拿出两个三明治：“早上准备的。”
三明治是火腿鸡蛋馅的，还带着余温。沈凉咬了一口，看到谢折正盯着湖面上一个堆雪人的家庭。
那家的爸爸正把胡萝卜插进雪人的脸当鼻子，孩子笑着拍手。
“你堆过雪人吗？”沈凉问。
谢折摇头：“父亲说这是无意义的消耗时间。”
沈凉站起来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折凉 把没吃完的三明治塞给他：“我也没有，我们现在堆一个吧。”
她跑到不远处的雪堆旁，捧起一把雪捏成球。雪很干，捏起来总散架，她跺着脚往手上哈气，谢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。
“这样。”他拿起一团雪，双手掌心相对，慢慢旋转着压实，很快就捏出一个结实的雪球，“雪太干的话，加点水。”
沈凉学着他的样子，谢折把她捏的小雪球放在自己滚的大雪球上，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，是两颗黑色的纽扣，还有一小段红色的毛线。
“你连这个都带了？”沈凉惊讶地睁大眼睛。
谢折把纽扣按在雪人的脸上当眼睛，声音有点不自然：“路过便利店时看到的。”
他用红色毛线给雪人围了个围巾，又捡起根树枝当手臂。沈凉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。
“它没有鼻子。”沈凉说。
谢折看了看西周，弯腰捡起片形状像胡萝卜的红枫叶，插进雪人脸上：“这样。”
风忽然变大了，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。沈凉缩了缩脖子，谢折把自己的围巾从长椅上拿起来，绕到她脖子上：“围好。”
围巾很长，绕了两圈还剩一截，垂在胸前。沈凉能闻到上面混着的、属于谢折的气息，心跳又开始不听话。
她偷偷看他，发现他正低头盯着雪人的红枫叶鼻子，嘴角好像有点上扬。
“谢折，你今天…好像不太一样。”
谢折抬头看她，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。“哪里不一样？”
沈凉数着围巾末端的流苏：“嗯…就像普通的高中生。”
谢折沉默了一会儿，忽然抓起一把雪，轻轻砸在她身上。雪沫子落在她的头发上，像撒了把糖。
“那现在像了吗？”他嘴角的笑意很明显。
沈凉愣了愣，随即抓起一把雪回敬他。
雪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。
她跑得没他快，总被他砸中后背，却笑得停不下来。
最后两人都累了，靠在雪堆旁喘气，头发和肩膀上都落满了雪，像两个刚从雪地里滚出来的雪人。
“你笑起来…很好看。”
谢折的笑僵在脸上，不自然的别过头，去看湖面上渐渐散去的人群：“雪好像小了点。”
沈凉也抬头看天，雪果然小了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谢折看了眼手表，“你母亲下午可能会回来。”
沈凉的心情有点低落，踢着脚边的雪：“嗯。”
母亲起码得待到3号才会回来。
走在出公园的路上，经过刚才堆的雪人时，沈凉停住脚步。谢折也跟着停下，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，红枫叶鼻子在阳光下特别显眼。
“给它起个名字吧。”沈凉说。
“叫什么？”
她笑起来：“叫元旦，纪念我们第一次堆雪人。”
谢折没说话，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对着雪人拍了张照。沈凉凑过去看，他的相册里大多是各种图表和数据记录，这张雪人照片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存这个做什么？”
谢折一本正经开口：“数据记录，记录第一次堆雪人的形态参数。”
沈凉听懂了笑着轻捶了他一下，被他抓住了手腕。这次他没立刻松开，只是低头看着她被围巾裹住的脸，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。
“沈凉。”
“嗯？”
“下次……”他顿了顿，雪落在两人之间，“下次还可以来。”
沈凉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抬头时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。她用力点头，怕他反悔似的：“好啊。”
出公园时，那个卖冰鞋的阿姨还在收拾摊位，看到他们，笑着说：“小姑娘学会啦？”
沈凉不好意思地笑，谢折己经把冰鞋递了过去，声音里带着点她没听过的温和：“麻烦您了。”
回去的路走得很慢。雪又开始下大了，把脚印很快覆盖。经过一家卖热饮的小店时，谢折进去买了两杯热牛奶，递了一杯给她。
杯子很烫，沈凉双手捧着，看着热气模糊了眼前的雪景。
“其实，我以前觉得元旦很没意思。母亲要么出去喝酒，要么在家骂我。”
谢折的脚步慢了些：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沈凉没说话，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。
快到沈凉家的单元楼时，谢折停下：“这个给你。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，打开来，里面是枚银色的小雪花吊坠，比上次那个血滴胸针更小巧。
“不是测试道具。”他补充道，手指有点不自然地捏着盒子边缘，“就是…元旦礼物。”
沈凉接过盒子：“谢谢。”
谢折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要走，又被沈凉叫住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是颗用红绳串起来的星星：“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寺庙求的，说能带来好运。”
这个挂件她挂在书包上很久了。
谢折伸手接了过去，小心地放进羽绒服内袋。
他说：“回去吧，雪大了。”
沈凉点点头，转身往楼道走。走到门口时回头，看到谢折还站在雪地里，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星星。
她跑上楼，趴在窗户上往下看。谢折己经转身走了，他的脚印在雪地上拉得很长，很快又被新下的雪慢慢盖住。
沈凉从脖子上解下那条谢折给的围巾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，还是有他身上的味道。她打开那个装雪花吊坠的盒子，把它和上次的血滴胸针、十字架耳钉一起放在床头的小盒子里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纷纷扬扬的。
她拿出日记本，留下清晰的字迹：
「1月1日，雪。今天没有测试。
我们堆了雪人和一起打雪仗，在湖上滑冰，还分享了同一杯热牛奶。
他说“以后不会了”。
雪下得很大，但我好像听到了春天的声音。」
写完，她合上日记本，把脸埋进还带着余温的围巾里，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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