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提示:此为平行世界番外,与正文主线无关。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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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的冬天,呵气成霜。
十五岁的谢折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,面无表情地穿过西城某条植满枯槐的寂静街道。
他刚从一个令人窒息的家族茶会上脱身,父亲那‘待人接物准则’和亲戚们虚伪的恭维,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他脸上,喘不过气。
他厌恶这种场合,厌恶每个人,更厌恶那个在场合中完美扮演的自己。
他没有叫车,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,试图让凛冽的空气洗刷掉胸腔里的浊气。
天空是灰蒙蒙的,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很快,雪粒开始飘落,逐渐变成雪花,无声地覆盖了朱门高墙,灰瓦飞檐。
不知不觉,他走到了一个附近的小公园。
雪中的公园几乎空无一人,只有几盏路灯在渐密的雪幕中散发出昏黄的光晕。
在光影交界处,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。
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,穿着红色的羽绒服,半旧不新的,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很显眼。
她太瘦小了,羽绒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。
也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玩雪,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张被雪覆盖的长椅边缘,小短腿有些够不到地面,只能悬空轻轻晃着。
然后仰着头,一动不动地看着雪花从无穷高的天空飘落,路灯的光线落在她长睫毛上,凝结成小水珠。
安静,不像孩童,倒像被遗忘在雪地里的瓷娃娃。
谢折的脚步顿住了,他很少对无关的事物产生兴趣,但这个小女孩身上孤绝的沉静,与周围世界的疏离感,攫住了他的视线。
这种安静,很熟悉,是过早学会的自我保护。
鬼使神差地,他朝长椅走去,马丁靴踩在积雪上,发出轻响。
女孩立刻就听到了,她转过头,小小的身体绷紧着,像受惊的小鹿。
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。
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几乎要从长椅的另一头掉下去,小手抓住了冰冷的木质椅面。
谢折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,没有再靠近。
他看到了她全然的戒备。
“不冷吗?”谢折开口,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干涩。
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,甚至有些冷淡,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热情的惊吓。
女孩没有回答,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,嘴唇抿得紧紧的。
妈妈的警告声仿佛还在耳边:“不准和陌生人说话!谁知道是好人坏人?被拐走了看你怎么办!”
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,确认有没有其他人,是不是安全的。
谢折没有催促,只是站在原地,任由雪花落在他肩头。
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、恐惧和他的好奇。
也许是他过于平静的态度,也许是他身上同样疏离的气质减弱了些威胁感,女孩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点,但眼神里的警惕未减。
她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,随即又立刻用力摇头。
谢折明白了。冷,但她不愿意承认,或者说,承认冷意味着脆弱,而脆弱在不安全的环境里是危险的。
“家里人呢?”他又问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周围。
这么冷的天,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待在外面,本身就不寻常。
女孩低下头,避开了他的视线,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用力划着长椅上的积雪,声音含混不清:“…妈妈在家。”
她停顿了很久,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:“她…有点不舒服。我…我出来看雪,很快就回去。”
谢折立刻听懂了未尽的言外之意。某种‘不舒服’会让一个孩子宁愿在雪地里挨冻也不愿回家。
共鸣感在他心底一闪而过。
家,有时确实是最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他没有追问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——他首觉那会吓跑她。
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,表示听到了。
女孩又放松了一点,她偷偷抬起眼皮,飞快地瞥了他一眼。
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好看,但冷冷的,不像学校里那些会揪她辫子的讨厌男生,也不像居委会那些用怜悯眼神看她,然后问东问西的阿姨。
他…只是站在那里,和她一样,与这场雪共存。
谢折走到长椅的另一端,坐了下来,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,远到不会让她感到被侵犯。
他甚至没有再看她,只是望着前方纷飞的雪幕,仿佛只是碰巧坐在了同一个长椅上休息。
雪花落在他们之间的空位上,像一道暂时的界限。
长久的沉默。
终于,女孩先开口了,声音很轻,带着试探:“你…你也喜欢雪吗?”
她问了一个安全的问题,妈妈没说过不能回答关于天气的问题。
谢折转过头,看到她依然没有看自己,只是盯着前方,侧脸被冻得通红。
他回答:“不算讨厌。”
顿了顿,他反问,“你喜欢?”
提到雪,女孩的眼睛里亮起一小簇微光,驱散了些许恐惧。
“喜欢。”她小声说,语气肯定了些。
“它很干净,也很安静。能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盖住,虽然……”
她低下头:“只是暂时的。”
谢折有些惊讶于她的话语,这不像一个七八岁孩子会说的比喻,话语里藏着失望的苍凉。
“什么是不好的东西?”他听见自己问,问出口才觉得或许有些逾越。
果然,女孩又抿紧了嘴唇,小手攥成了拳头。她似乎在犹豫,内心在恐惧和想要倾诉的冲动间拉扯。
或许是雪太安静,或许是这个陌生哥哥的平静太有欺骗性,也或许是她心里的东西积压得太满。
她极其小声地说:“…妈妈喝完酒后身上的味道。还有…她哭的声音,和摔东西的声音。”
说完,她立刻后悔了,眼睛里充满惊慌。
谢折的心刺了一下,他看着女孩惊慌失措的样子,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只是依旧用平淡的语气说:“嗯,噪音很烦人。”
没有评价,没有追问,没有同情,只是陈述一个观点。
这种反应再次奇异地安抚了她。
女孩怔怔地看着他,好像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回应她的话。
他不是责怪她乱说,也不是可怜她,只是…理解了‘噪音很烦人’这个事实。
她小小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,虽然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,但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要逃走了。
“大人也会有不开心吗?”她忍不住好奇,小声问。
在她看来,大人是强大的,可以决定一切,妈妈不开心可以喝酒可以骂人,那这个看起来高大的哥哥呢?
“大人不开心的时候更多。”谢折看着远处被雪模糊的楼宇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只是他们更会隐藏。”
“像戴着面具一样?”女孩努力理解着。
“比面具还厚。”谢折回答。
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一阵寒风吹过,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哆嗦,牙齿开始磕碰起来。
她把自己缩成一团,试图保留热量。
谢折看着那单薄得可怜的身影,然后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,动作有些僵硬——
他不确定她会不会接受。
自己没有试图首接给她围上,而是将围巾递了过去,保持着安全的距离。
“这个,要不要?”他问,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,“太长了,碍事。”
女孩愣住了,眼睛瞪圆了,看看围巾,又看看他,难以置信。
妈妈说过,绝对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。
可是…围巾看起来那么厚实,他拿着的样子好像真的觉得它很碍事……
内心的恐惧和生理的寒冷激烈搏斗着。寒冷最终占据了上风,或者说,是那条围巾所代表的温暖诱惑太大了。
她犹豫地伸出小手,然后飞快地抓住一角,迅速拉了过来,紧紧抱在怀里。
羊毛柔软的触感和残留的体温包裹了她冰凉的手指。
她抬起头,看到谢折己经转回头去看雪了,给出围巾真的只是一件随手而为的小事。
这种态度让她安心了不少。
她迟疑了一下,笨拙地把那条对于她来说过长的围巾往脖子上绕。
可是围巾太长了,她绕得乱七八糟,几乎把自己缠住。
谢折余光瞥见她的窘境,沉默了几秒,最终还是转过身。
他没有完全靠近,只是伸出手:“拿来。”
女孩吓了一跳,抱着围巾有点不知所措。
“帮你弄一下,你这样会喘不过气。”他的解释依旧言简意赅,不带感彩。
女孩犹豫着,把围巾递还给他。
谢折接过,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,但很有效率,快速地将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,打了一个不会太紧的结。
确保能遮住她的下巴和大部分脸颊,只露出那双清澈又不安的眼睛,以及冻得通红的鼻尖。
整个过程很快,他没有多余的动作,也没有过多的触碰。
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,陌生的气息,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温暖。
女孩把小半张脸埋进温暖的羊毛里,声音细如蚊蚋:“…谢谢,哥哥。”
“嗯。”谢折接受了道谢,两人再次陷入沉默,但空气不再像刚才僵硬。
围巾像一道小桥梁,连接了两个同样寒冷的灵魂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过了一会儿,谢折问。
女孩迟疑了一下,妈妈说过不能告诉陌生人名字。
可是…他都把围巾给自己了…而且,他好像不是坏人?
她小声回答:“沈凉。”顿了顿,补充道,“凉快的凉。”
像是希望这个名字听起来更无害一些。
“沈凉。”谢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。
凉,确实适合她,也适合这个雪天。
但他觉得,这个名字不该是冰冷的,而应该是…清澈的,像山涧的溪水。
“你呢?”沈凉鼓起勇气反问,问完又有点后悔,赶紧把脸往围巾里埋得更深了些。
“谢折。”他回答。
停顿了片刻,补充了一句,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:“折扣的折。”
沈凉却歪了歪头,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名字。
折?她学过这个字,老师教过不同的词。
她努力回想,试图用好的一面来解释:“折?我学过这个字。老师说,梅花折枝,很好看。还有…嗯…百折不挠,是夸人很勇敢、不怕困难的意思。”
谢折彻底愣住了。
梅花折枝,百折不挠。
从来没有人这样解读过他的名字,在父亲那里,它是诅咒和惩罚。
而这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,用她所识不多的词语,笨拙地、真诚地试图赋予这个名字美好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意义。
他转过头,看着前方纷飞的雪,过了好一会儿,应了一声:“…嗯。”
算是接受了这个出乎意料的解读。
雪还在下,静谧无声。
公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和一个被短暂隔绝开来的、安静的世界。
围巾带来的暖意让沈凉的身体放松下来,恐惧被安宁感取代。
天色渐渐暗沉下来,雪势稍减,路灯的光线显得更加昏黄。
谢折站起身:“雪小了,该回去了。”
在这里待太久并不合适,对她,对自己,都是。
沈凉眼中闪过小失落,但她很懂事,知道必须回家了。
她点点头,动手去解脖子上的围巾,想要还给他,动作里带着明显的不舍。
“戴着吧。”谢折阻止了她,“下次……”
他顿住了,下次?哪里还会有什么下次。
这不过是寒冬里一个偶然的交点,之后只会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,再无交集。
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明天还会不会来这个区。
沈凉似乎从他短暂的停顿里捕捉到了什么,或者说,她愿意去相信某种可能性。
她把脸又往围巾里埋了埋,小声说:“谢谢你的围巾,还有…谢谢你跟我说话。”
妈妈警告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,但这次,她好像没有做错。
气氛又安静下来,沈凉偷偷看了看远处楼房的灯火,心里计算着时间。
她得在妈妈醒来发现她不见之前回去。
她从长椅上滑下来,站定,再次看了谢折一眼,然后小声说:“我…我要回去了。”
“走吧。”谢折的语气平淡,没有挽留,也没有多余的话。
沈凉转过身,抱着怀里那条还带着陌生哥哥体温的围巾,朝着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去。
大大的围巾几乎拖到了她的膝盖,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,像一只红色的,小心移动的企鹅。
谢折站在原地,看着那团红色的小身影在雪地中慢慢挪远。
他没有立刻离开。
极其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,是…不放心?他自己都觉得荒谬。
北京冬天的夜晚来得早,此刻华灯初上,但僻静的街道行人稀少。
这么小的孩子,独自一人……
谢折动了,迈开脚步,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。
他保持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,远到不会让她发现,不会再次惊扰她,又能足以看到她的身影。
他看到沈凉走到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居民小区门口,并没有立刻进去。
而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,小手紧张地攥着围巾,探头朝里面望了望,像是在观察或者害怕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,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,低着头,快步走了进去。
谢折停在了小区门外对面的一棵榕树下,身影完全隐没在阴影里。
他看着那团红色消失在楼宇之间。
他没有跟进去,知道她进了相对安全的小区,就己经足够了。
他的任务——
如果这算是个任务的话——
完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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