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早晨，沈凉在六点就醒了。
窗外刚泛起鱼肚白，她就己经站在衣柜前，反复权衡着穿什么衣服，裙子、裤子？
最终她选择了谢折买的那件，虽然穿着它有种不安感，像是披着别人的皮。
母亲还在隔壁房间熟睡，沈凉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，把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，又检查了一遍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。
出门前，沈凉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从枕头下取出银色哨子挂在脖子上。
公交车几乎空无一人，沈凉坐在窗边，她的手指不停地绞着裙摆，把平整的布料捏出细小的褶皱又抚平。
谢折会准备什么样的测试？真的只是学习吗？
碧湖园大门，穿着制服的保安审视地打量着她。沈凉报出谢折的名字和门牌号，保安打了个电话确认后，才放她进去。
7栋是离湖最近的一栋，电梯需要刷卡，沈凉不知所措时，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。
“是沈小姐吗？谢少爷让我来接您。”
沈凉点点头，跟着他进入电梯。28楼到了，管家带她走到尽头的一扇黑色大门前，轻轻敲门。
门开了，谢折站在门口。他今天穿着家居服，黑色休闲裤和一件灰色卫衣，没戴眼镜，头发有些凌乱，看起来比在学校时随意许多。
“准时。”他侧身让沈凉进去。
公寓内部是黑白灰的色调，家具线条简洁到近乎冷漠，落地窗外是整个湖景。
一切都一尘不染，像是样板房而不是有人实际居住的空间。
“换鞋。”谢折递给她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，“早餐吃过了吗？”
沈凉摇摇头，换上拖鞋，尺码刚好合适。
谢折带她来到开放式厨房，从冰箱里拿出几个保鲜盒。
“自己做，我吃过了。”
沈凉有些懵地站在料理台前，打开保鲜盒，里面有切好的水果、煮熟的鸡蛋、还有培根。她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，谢折就在一旁看着，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每个动作上。
“你一个人住？”吃早餐时，沈凉忍不住问。
谢折摇摇头：“父亲很少回来。”
他指了指楼上，“他在顶层有另一套公寓。”
沈凉想起谢折手腕上的烟疤，想问又不敢。谢折卷起左袖，露出手腕上那一排圆形疤痕。
“八岁开始的，很整齐。”
谢折的坦白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“你的伤，给我看。”
沈凉慢慢站起来，背对谢折，把连衣裙的拉链拉开一半，露出背部。
伤痕比前几天淡了一些，但依然清晰可见，五道平行的淤青，从右肩一首延伸到腰部。
谢折的手指抚过伤痕：“药带了吗？”
沈凉点点头，从包里拿出昨天他买的药膏。谢折接过药管，拧开盖子，指尖沾了一点淡黄色膏体。
“趴下。”他指了指客厅的长沙发。
沈凉顺从地趴下，脸颊贴着沙发面。
谢折坐在她身边，药膏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，他碰到第一道伤痕时，沈凉轻微地瑟缩了一下。
“还疼？”
沈凉摇摇头：“凉。”
谢折的动作很轻柔，药膏在皮肤上化开，带来微微的刺痛感。
沈凉闭上眼睛，专注于背上的触感，谢折描绘着她每一道伤痕的轮廓，像是在绘制一幅精密的地图。
“为什么是你？”谢折突然问。
沈凉睁开眼睛：“什么？”
“你母亲。”谢折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道伤痕上，“为什么只打你？”
沈凉思考了一下，声音闷在沙发里：“因为我不反抗，也不会哭。”
谢折的手指顿了一下，然后继续涂抹药膏：“我父亲也是，因为我不会求饶。”
沈凉小心地侧过脸，看到谢折正专注地盯着她的伤痕，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。
药涂完了，谢折帮她把拉链拉好，手指擦过她的后颈：“起来，该学习了。”
学习地点在书房，一个西面都是书架的矩形空间，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实木书桌。谢折让她坐在客座上，自己则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厚重的教材。
“哪科最差？”
沈凉犹豫了一下：“都不是很差。”
“哪科最好？”
“...数学。”
谢折点点头，拿出一套奥数题集：“做这套，限时一小时。”
沈凉接过题集，翻看了一下，难度远超学校课程。她抬头看谢折，后者己经坐在书桌对面，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写什么，完全没有要辅导的意思。
沈凉拿起笔开始解题。
时间在静默中流逝。谢折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，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。沈凉全神贯注于题目，这些题确实很难，但并非无法解决。
她喜欢数学的确定性，喜欢那种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得到正确答案的感觉。
一小时后，谢折叫停。
他收走沈凉的答卷，快速浏览了一遍，然后点点头：“不错，只错了两道。”
沈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：“现在呢？”
“休息十分钟，然后继续。”
休息时间，谢折带她参观了公寓。主卧锁着，“父亲的。”他简短地解释。
他自己的卧室简洁得近乎单调，全黑的床品，整齐的书桌，墙上没有任何装饰，只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。
沈凉好奇地看了一眼相框，里面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婴儿的照片。女人有着和谢折一样的眉眼，温柔地对着镜头微笑。
“母亲，在我一岁的时候去世了。”
沈凉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点点头。她想起自己的母亲，活着却比死人更可怕。
公寓另一端有个小音乐室，里面放着一架三角钢琴，琴盖上积了一层薄灰。
“小时候学过，父亲要求的。”
他没说为什么现在不弹了，但沈凉能猜到，那一定与那些烟疤有关。
休息结束后，他们回到书房。这次是英语，谢折让她朗读一篇晦涩的科技文章，然后回答相关问题。
沈凉的口语不算流利，有几个专业词汇甚至不会读，但她尽力完成了任务。
“发音不准，但理解正确。”
就这样，一上午过去了。数学、英语、物理...谢折似乎打定主意要测试她每一科的能力。
中午时分，他终于合上课本。
“午餐，然后你可以提问。”
午餐是谢折叫的外卖，精致的日式便当，沈凉小口吃着生鱼片，思考着要问什么问题。
谢折今天展示的私人空间给了她太多信息，但大多似乎都是危险信号。
“那个笔记本，你在记什么？”
谢折放下筷子，从书房拿出那个黑色笔记本，递给她：“自己看。”
沈凉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了过来。翻开第一页，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，那是关于她的记录。
密密麻麻的笔记，从她转学第一天开始，详细记录了她在学校的每一个举动：什么时间到校，和谁说过话，午餐吃了什么，甚至包括她习惯性拉袖口的小动作。
往后翻，内容越来越私密，她母亲的酗酒问题，沈子序的威胁，她手腕上的伤痕...每一页都配有照片，有些明显是偷拍的：她在便利店门口躲雨，在公园长椅上处理伤口，在教室里独自吃午餐.…..
谢折观察她的细致程度，记录她的认真态度，都传达出珍视。
在他眼中，她不是透明人，而是值得如此详尽研究的对象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手指抚过一页记录着她微笑次数的统计表。
谢折拿回笔记本，放回书架：“我喜欢了解我的东西。”
东西——这个物化的称呼本应让她反感，但谢折说这个词时的占有欲却让她心脏首跳。
下午的学习更加深入。谢折不再测试她的学科知识，而是转向一些奇怪的问题：如果被困在荒岛会带哪三样东西，最害怕的是什么，童年最早的记忆...沈凉一一作答，而谢折则不断记录，偶尔追问细节。
夕阳西斜时，谢折说：“最后一个测试，闭上眼睛。”
沈凉顺从地闭上眼。谢折走到她身后，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。
“现在，告诉我这个房间的样子。”
沈凉愣住了。她只粗略看过书房几眼，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试题。她试着回忆：正前方是书桌，左边是窗户，右边是书架...
“书桌上有...一盏台灯，一个笔筒，几本书...左边窗户的窗帘是深灰色的...”
“错了，睁眼。”
沈凉睁开眼睛，环顾西周，她漏掉了太多细节。书桌上的笔筒是水晶的，里面按颜色排列着钢笔；窗帘不是纯灰，而是有几乎看不见的条纹；书架的第三层全是心理学著作...
“观察力不足，”谢折语气并不严厉，“下次改进。”
下次？这个词让沈凉心头一颤。
还会有很多下次吗？
测试全部结束后，谢折带她回到客厅。
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，给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色。沈凉站在窗前，看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，感到不真实，这一整天的测试，谢折罕见的坦诚...一切都像一场梦。
“过来。”谢折坐在钢琴前，对她招手。
沈凉走过去，站在钢琴旁。谢折打开琴盖，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，似乎在犹豫。最终，他按下几个音符，旋律简单却忧伤。
“我唯一记得的曲子。”
这一刻的谢折看起来异常脆弱，与学校里那个完美无缺的学生会副会长判若两人。
突然，谢折的手猛地砸在琴键上，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，眼神阴鸷，像是被什么痛苦的记忆击中。
沈凉本能地后退一步，随后她伸出手，碰了碰谢折的肩膀。
谢折深吸一口气，慢慢平静下来。
“抱歉，不该这样。”
沈凉摇摇头，手指还停在他的肩膀上。她不懂音乐，不懂复杂的心理游戏，但她懂得痛苦，懂得它如何在不经意间爆发，又如何被强行压抑回去。
谢折抓住她的手腕，眼神在沈凉脸上搜寻着什么——恐惧？厌恶？怜悯？
但沈凉只是平静地回望，没有挣扎，也没有退缩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谢折松开了手：“该回去了，我送你到门口。”
临走前，谢折从书房拿出一个文件袋给她：“下周的学习资料。”
沈凉接过文件袋：“下周日？”
谢折点点头：“同一时间，记得带上哨子。”
电梯门关上前，沈凉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谢折。逆光中，他的身影像一座精心雕刻的冰雕。
回家的公交车上，沈凉打开文件袋，里面除了学习资料，还有一个小盒子。
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链子，吊坠是一个小巧的银色十字架，与她锁骨下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：「戴上它，你是我的。」
沈凉抚摸着十字架，这不是礼物，而是标记，是谢折宣称所有权的方式。
回到家，沈凉锁上卧室门，从床底下取出饼干盒。今天的收藏品太多了，谢折家的电梯卡（他忘了要回去），学习时用过的草稿纸，外卖的收据...还有银色十字架项链。
她把十字架戴在脖子上，藏在衣领下，然后拿出日记本：
「周日。谢折家学习测试：
1. 学科知识测试（数学最好，英语发音差）
2. 记忆力测试（观察力不足）
3. 心理问卷（童年记忆、恐惧等）
看到他的母亲照片和钢琴。他生气了，但没对我做什么。
新项链：银色十字架。（你是我的）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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