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讯室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胶水，每一次呼吸都黏腻沉重。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管嗡嗡作响，光线像一盆冷水泼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，也泼在审讯桌对面那个蜷缩的身影上。王振刚的警服皱巴巴裹在身上，肩章歪斜，沾着不知名的污渍，早己失了往日挺括威严的模样。他深陷在椅子里，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，只剩一滩，只有偶尔痉挛的手指和额角涔涔滚落的冷汗，证明这躯壳里还残存着一点活气。
陈锋坐在他对面，像一块沉默的山岩。他指间夹着一支最普通的黑色圆珠笔，笔尖悬在摊开的空白笔录纸上，耐心地等待着。那份沉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、巨大的压力。墙角的监控探头指示灯微弱地红着，是这压抑空间里唯一跳动的色彩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缓慢爬行。终于，王振刚猛地抬起头，眼白里缠满猩红的血丝，干裂的嘴唇哆嗦着，喉结上下滚动，发出濒死野兽般嘶哑的抽气声：“水…给口水…”
陈锋没动，眼神平静无波，只把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白开水往他那边轻轻推了半寸。王振刚几乎是扑过去抓住杯子，冰凉的玻璃硌着他的手骨，他贪婪地灌着，水顺着嘴角流下，洇湿了前襟，如同他此刻崩溃的堤防。
“我…我说…”他放下杯子，玻璃杯底磕在金属桌面上，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脆响。他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油腻的头发里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“是郑国栋！‘鼎峰’那个郑国栋！都是他…他指使的！我…我就是个跑腿的…真的！他才是…才是那个大老板！”
他语无伦次，涕泪横流，鼻涕混着眼泪糊了一脸。他急切地一把抓过陈锋面前的笔和纸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，笔尖在纸上戳出几个深深的墨点。他一边画，一边混乱地念叨着，每一个名字出口，都带着甩脱千斤重负般的喘息和推诿：
“看…看这儿！郑国栋！钱…钱都是他兜着的…他下头…是张立峰！管钱的…钱从他手里过…洗得白白的…然后…然后给李浩东！那个…那个包工头！西疆…西疆那批活儿…就…就是他干的…那些钢筋水泥…天杀的…全…全掺了假啊！死人…死人的钱他都敢贪！孙强…孙强就是被他…”
提到“孙强”这个名字时，他猛地顿住了，喉咙里发出一阵被呛住的嗬嗬声，脸上那点急于推卸责任的扭曲神情僵住了，像是骤然被一根冰冷的针扎穿了肺腑。他张着嘴，眼神空洞地定在纸面那个代表李浩东的方块上，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深处，只剩下粗重又带着绝望的喘息。圆珠笔尖在“李浩东”的名字旁，无意识地戳出了一个又深又黑、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洞。
“还有…还有…”他缓过一口气，笔尖抖抖索索地向上拉出一条歪扭的线，指向另一个名字，“周明远…管…管人事的…塞人进去…挡事儿…都是…都是他牵的线…我…我打过招呼…但…但那是…那是上头的压力啊！”他猛地抬头看陈锋，眼神里充满乞求，试图从陈锋脸上找到一丝认同，却只撞上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最后，他的笔尖抖得更厉害，在那张混乱的网边缘，画出一个孤零零的方块，写下“陈卫东”三个字。笔迹虚浮得几乎难以辨认。他嘴唇翕动了好几下，声音陡然压得极低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：“他…他在…在‘监察组’里…消息…都是…他递出来的…我们…我们才知道…才知道你们查到哪儿了…” 他猛地闭紧了嘴，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剧毒，沾上一点就会毙命。
那张纸，此刻己不再是一张普通的笔录纸。歪斜的箭头、扭曲的名字、推卸的指向、戳穿的墨点……构成了一张丑陋狰狞的权力与利益的蛛网。王振刚画完最后一笔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，彻底在椅子上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过肮脏的脸颊，滴落在纸上的“保护伞”三个字旁，墨迹迅速洇开一片模糊的湿痕。他完了，他知道。但他更怕的是，这张网背后那些名字所代表的、无处不在的阴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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