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秋抱着那捆沉甸甸的布头，像抱着宝贝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江野挤出人声鼎沸的批发市场。阳光晃得人眼晕，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，但她心里却像烧着一小团火。三十条裙子！她有信心！
“走快点！磨蹭什么！”江野在前面不耐烦地催，脸色依旧难看。九十块的债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。
两人跟着张老西指的方向，钻进批发城后面更乱更挤的巷子。这里堆满了装货卸货的板车和三轮车，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布料仓库特有的霉味。张老西的“仓库”其实就是巷子深处一个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的棚子，门口挂着把生锈的大铁锁。
张老西慢悠悠地掏出钥匙开锁，吱呀一声推开歪斜的木门。里面光线昏暗，堆满了小山一样、用破麻袋装着的碎布头，散发出浓重的尘土和霉变气味。
“喏，就这儿。”张老西用脚踢了踢门口几个鼓囊囊的破麻袋，“你挑的那些，都在这几个袋子里。自己扛走。”他抱着胳膊，靠在门框上，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。
林晚秋看着那几个比她人还高的脏麻袋，傻眼了。刚才在摊子上她只挑了十几斤好布头，怎么变成几麻袋了？
“老板…我只要我挑好的那些…”林晚秋赶紧说。
“挑好的？”张老西嗤笑一声，“你挑的那些布头，都是从这大堆里扒拉出来的！不把整袋买走，我怎么卖剩下的？想挑好的？行啊！押金一百！你自己慢慢挑！挑剩的烂布头算我的！月底还布钱的时候，押金退你！”
“押金一百？！”林晚秋失声叫出来，“老板…刚才…刚才没说有押金啊！”
“刚才？刚才是刚才！”张老西三角眼一翻，耍起了无赖，“现在老子改主意了！没押金？没押金就扛整袋走！一袋算你五十斤！一百五！现钱！”
林晚秋气得浑身发抖。这分明是坐地起价！刚才在摊位上立字据的时候他故意不说！
江野的脸彻底黑了。他一步上前，挡在林晚秋前面，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张老西：“老东西，你玩我？”
“玩你？”张老西有欠条在手，胆子壮了，“野哥，话别说得那么难听。做生意嘛，规矩就是规矩。没押金，就别想挑挑拣拣！要么扛整袋走付现钱，要么…嘿嘿，九十块欠条作废，你们滚蛋！当我张老西好糊弄？”
“你！”林晚秋急得快哭出来，那堆布头是她全部的希望！
江野腮帮子咬得死紧。他盯着张老西那张油滑的老脸，又看看昏暗棚屋里那几座“布山”。他知道被这老狐狸坑了。一百块押金？他们现在兜里连十块钱都凑不出来！
沉默了几秒钟。江野突然抬起没受伤的右手，伸向自己左手手腕。那里戴着一块看起来很旧的银色金属手表，表带磨得发亮。
他用力一抠表带搭扣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把手表摘了下来。
“啪！”
手表被江野重重地拍在旁边一个落满灰的破木箱上！
“西铁城！机械表！走时准！”江野的声音像淬了冰，“抵三百块！够不够押金？！”
张老西被那声脆响吓了一跳，凑过来，拿起那块旧表，对着棚顶漏下的光眯着眼看。表盘确实印着“CITIZEN”的字母。他掂了掂，又晃了晃，放在耳边听了听。
“破表！”张老西撇着嘴，把表扔回木箱上，“旧成这样，谁知道还走不走？值几个钱？顶天…五十块！”
“五十块？！”江野眼里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，“你他妈瞎了？！原装进口！老子戴了五年没修过！三百块买的！”
“三百？你当老子没见过世面？”张老西嗤之以鼻，三角眼滴溜溜一转，目光突然落在了江野的脖子上。那里空荡荡的，只有一道浅浅的勒痕。他想起昨天在批发市场，好像瞥见这小子脖子上挂着条链子？“想抵押？行啊！”张老西拖长了调子，带着一丝贪婪，“再加你脖子上那条链子！看着…像银的？”
江野的身体猛地一僵！脖子上的链子？！那个美元符号？！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。昨天为了买火车票，链子己经当给老胡头了！等等…他猛地想起，跳火车前，在砖瓦窑，他好像…好像又把链子赎回来了？用最后一点钱？对！是赎回来了！链子现在应该还在…
他的手飞快地伸进衬衫内袋里摸索！摸到了那卷用皮筋捆好的钱，还有…一个硬硬的、带着体温的小东西！
是那个美元符号的链坠！链子断了，只剩坠子，他一首贴身放着！
张老西看着江野的动作，嘿嘿一笑：“怎么？舍不得？舍不得就拿现钱！一百块押金！少一分，布头别想拿走！”
江野的手指在内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、冰凉的美元坠子。赎它回来，几乎花光了他最后一点钱。这是…这是他身上唯一还值点钱、还有点念想的东西了。
林晚秋看着江野僵硬的背影和紧攥的拳头，心里难受得像针扎。都是为了她…为了她那堆破布头…
“江野…算了…”她小声说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布头…不要了…”
“闭嘴！”江野猛地低吼一声，打断她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。手指从内袋里抽出来，捏着那个小小的、亮闪闪的“$”符号坠子。
他看也没看，手臂猛地一扬！
“叮当！”
那个小小的美元坠子，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，精准地砸在张老西脚边的泥地上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！
“加上这个！”江野的声音嘶哑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，“月底还钱！链子还我！”
张老西眼睛一亮，像饿狗看到肉骨头，飞快地弯腰捡起那个坠子。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成色，又用指甲掐了掐，脸上露出满意的、贪婪的笑容。他把坠子在手里掂了掂，然后慢悠悠地揣进自己油腻腻的上衣口袋。
“行啊，野哥，痛快！”张老西拍拍口袋，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，“押金…算你付了！喏，”他用脚踢了踢地上那几个麻袋，“你媳妇儿挑好的布头，都在左边那个袋子里。自己扛走！月底…嘿嘿，”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头晃了晃，“连本带利，还我一百三十五！五分利！记好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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