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袋浸着霉味的布头，像座小山堆在出租屋的角落。石棉瓦的屋顶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。林晚秋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就着屋顶吊下来那盏15瓦灯泡的昏黄光线，把布头一块块摊开、分类。湖蓝的、米白的、带小花的雪纺…手指抚过熟悉的布料纹理，心里那点被张老西坑骗的憋屈才稍稍散去。
她拿起剪刀，比划着，在布上画出线条。然后穿针引线，手指翻飞。缝纫机？没有。只能手缝。针尖刺破布料的沙沙声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沙…沙…沙…”
隔壁不知哪家婴儿突然啼哭起来，紧接着是女人的呵斥和男人模糊的骂声。
“沙…沙…沙…”
林晚秋全神贯注，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下，也顾不上。脑子里全是裙子的样子：喇叭袖要多大弧度，娃娃领怎么滚边才精致，腰线收到哪里最显身段…她熬红了眼，像上了发条的机器。
“哐！哐！哐！”
薄薄的木板门突然被粗暴地踹响！整个门框都在抖！
“吵死了！还让不让人睡觉了？！”江野暴躁的吼声隔着门板传来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怒火，“缝缝缝！大半夜的缝你妈的头啊！再他妈吵老子揍你！”
林晚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和吼声吓得手一抖，针尖狠狠扎进拇指，血珠立刻冒了出来。她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，心怦怦跳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剩下隔壁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她自己压抑的喘息。
她看了一眼地上刚缝了一半的喇叭袖，又看看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破门。咬咬牙，她吹灭了那盏昏黄的灯泡。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。她摸索着，把针线和布头拢到身边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，手指在黑暗中继续摸索着布料边缘，凭感觉一针一线地缝下去。动作慢了很多，更小心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黑暗中，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和布料极轻微的摩擦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的天色由浓黑变成灰白。林晚秋揉着酸涩刺痛的眼睛，看着摊在腿上的三条缝好的裙子。喇叭袖，娃娃领，掐腰。虽然针脚因为光线不足有点歪，但样子出来了。她疲惫地笑了笑，把裙子叠好，靠着墙，眼皮沉得再也撑不住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天刚蒙蒙亮，江野打着哈欠，骂骂咧咧地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。他吊着胳膊，准备去楼下水龙头洗脸。刚迈出门槛，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门口那根晾衣服用的、锈迹斑斑的铁丝上，整整齐齐地挂着十条裙子！
晨光熹微，给那些裙子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湖蓝色的清雅，米白色的干净，小花雪纺的俏皮。喇叭袖在晨风里轻轻晃动，娃娃领挺括精致，掐腰的线条流畅。虽然布料是拼凑的，针脚也看得出是手缝的，但样式…确实比批发市场里挂的那些死板的裙子好看多了！
江野叼着半截烟，眯着眼，一条条看过去。他走到最后那条湖蓝色喇叭袖的裙子前，停下。手指捻起袖子边缘，摸了摸里面歪歪扭扭的针脚，又看了看领口那朵用白线绣的、同样有点歪的小栀子花。
他嗤了一声，把烟屁股吐在地上，用脚碾灭。嘟囔了一句，声音不大，但足够让屋里刚醒来的林晚秋听见：
“…凑合。”
林晚秋靠在门框上，听到这两个字，紧绷了一夜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。她看着江野吊着胳膊的背影，犹豫了一下，小声问：“江野…今天…今天要是能卖完…能…能去把你那个链子坠子…赎回来吗？”
江野正弯腰从水龙头下撩水泼脸的动作猛地一顿。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往下滴。他没回头，也没说话。几秒钟后，他胡乱抹了把脸，甩甩手上的水珠，语气硬邦邦的：“卖出去再说！卖不出去，屁都没有！” 说完，他转身进屋，拎起那个空瘪的旅行袋，“收拾东西！去商场门口！早去占地方！”
林晚秋赶紧把晾着的裙子小心收下来，叠好，放进旅行袋。十条裙子，塞得鼓鼓囊囊。
两人来到离城中村不远的一个大商场侧门。这里人流量大，早上己经有不少小贩在占地方了。卖早餐的，贴手机膜的，还有几个推着架子卖廉价衣服的。
江野找了个相对宽敞的台阶角落，把旅行袋墩在地上。“就这儿！”他指了指袋子，“你看着卖！老子去附近转转，看看有没有别的门路！”他显然对卖裙子这事没抱多大希望，交代完，吊着胳膊就钻进了人群。
林晚秋深吸一口气，打开旅行袋。她没有架子，就把那十条裙子一条条展开，铺在旅行袋旁边的水泥台阶上。五颜六色，款式新颖的裙子一铺开，立刻吸引了一些路过女人的目光。
“哟，这裙子样子挺新鲜啊？”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姐停下来，拿起那条湖蓝色的，在身上比划，“多少钱？”
“二…二十五。”林晚秋有点紧张地报出昨晚想好的价格。这比批发市场里的便宜，但比小城贵多了。
“二十五？贵了点吧？料子看着一般啊…”大姐翻看着，有点犹豫。
“大姐，料子…是拼的，但穿着舒服，样子是香港最新的。”林晚秋努力解释，声音不大。
“二十！二十我就拿一条！”大姐还价。
林晚秋咬了咬牙：“二十…二十就二十！”第一单生意！开张要紧！
大姐付了钱，高高兴兴地拿着裙子走了。林晚秋攥着两张十块钱，手心都是汗。开张了！
有了第一单，后面胆子也大了点。陆续又有人来问，有还价的，有挑剔针脚的，但林晚秋态度好，价格也实在，到中午时，竟然卖掉了六条！旅行袋里还剩西条。
她数着手里的钱，一百二十块！心怦怦跳。按这个速度，今天卖完十张，能有两百块！赎回江野的链子坠子应该够了！还能剩下点钱…
就在这时——
“喂！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？！起来！赶紧走！”两个穿着深蓝色保安制服、拿着橡胶棍的男人，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，指着林晚秋脚边的裙子和旅行袋。
林晚秋心一沉，赶紧站起来：“保安同志，我…我这就收…”
“收什么收！谁允许你在这儿摆的？影响商场形象！东西没收！”一个胖保安不耐烦地弯腰就要去抓地上的裙子！
“别！别没收！”林晚秋急了，扑过去想护住裙子，“我马上走！马上就走！”
“滚开！”胖保安一把推开她，伸手就去抓那条最显眼的湖蓝色喇叭袖裙子！
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。
就在胖保安的手快要碰到裙子的瞬间——
林晚秋脑子里嗡的一声！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！她猛地弯下腰，不是去护裙子，而是双手抓住铺在地上的那块当垫布的大塑料布的两角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猛地往上一掀！
“哗啦——！”
西条颜色鲜艳、款式别致的裙子，像变魔术一样，被抖到了半空中！又轻飘飘地落下，正好搭在她展开的双臂上！像一面彩色的旗帜！
“香港最新款！刚到的货！全广州独一份！”林晚秋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清脆响亮，瞬间压过了保安的呵斥和周围的嘈杂，“走过路过别错过！免费试穿！不要钱！试穿不要钱——！！！”
“免费试穿？！”
“不要钱？”
“香港最新款？”
人群瞬间像被磁石吸住！尤其是那些爱美的年轻姑娘和路过的女人，眼睛一下子亮了！呼啦一下围了上来！把两个保安和林晚秋连同那西条抖开的裙子，瞬间包围在了中间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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