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青瓦巷的。头发散了，衣服上全是泥印子，裤腿撕开的大口子随着奔跑呼扇着，露出里面划破的衬裤和渗血的膝盖。脸上又是汗又是泪，混着铁轨边的煤灰，抹得一道一道。她脑子里嗡嗡的，全是桥洞里那声凄厉的惨叫和铁轨上刺目的血滴。江野…他怎么样了？
她一头撞开自家院门，反手死死插上门栓，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，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院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里屋传来妈压抑的咳嗽声。
“秋儿？是你吗？”爸的声音从屋里传来，带着不安。
林晚秋胡乱抹了把脸，哑着嗓子应了一声：“爸，是我。”她不敢进屋，怕被爸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。她蹲在院角的老槐树底下，抱着膝盖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。胳膊上被江野拽过的地方隐隐作痛，提醒她刚才不是做梦。
江野…是为了护着她才…那些流氓下手那么狠！他胳膊上还有伤！他会不会…林晚秋不敢往下想，胃里一阵翻搅。她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深处，那张印着“$”的名片还在，硬硬的。可他现在…人在哪儿？
“秋儿，你这一大早…”爸掀开门帘走出来，看见她狼狈的样子，吓了一跳，“你这是咋了？摔跤了？跟人打架了？”
“没…没事，爸，”林晚秋赶紧低下头，掩饰着，“跑急了，摔了一跤。我去洗把脸。”她不敢看爸的眼睛，爬起来跑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边，拧开水，冰冷的水冲在脸上，稍微清醒了点。她撩起裤腿，膝盖上擦破一大片皮，血混着泥水往下淌。她咬着牙，用冷水胡乱冲了冲。
“秋儿啊，”爸跟过来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，“刚才厂里来人通知了，说让所有工人…下午都去厂门口看公告。怕是…怕是那个名单要贴出来了。”
名单？林晚秋关水龙头的手顿住了。心猛地一沉。下岗名单！悬在头顶几个月的刀，终于要落下来了。昨晚妈咳血，今天又遇到工商和流氓，江野生死不明…现在，工作也要没了？她扶着水龙头，指关节捏得发白。
下午，纺织厂那两扇斑驳的大铁门前，黑压压挤满了人。空气里弥漫着棉絮味、汗味和一种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焦虑。没人说话，都伸长了脖子，盯着墙上那张刚刚贴上去的、还带着浆糊湿气的红纸。纸很大，上面用毛笔写着一排排名字。
林晚秋挤在人群后面，心咚咚首跳。她个子不高，踮着脚也看不清。只听见前面有人发出压抑的抽泣，有人低声咒骂，更多的人是死一般的沉默。王婶那尖细的嗓音突然拔高，带着一种刻意的、幸灾乐祸的调子：
“哎哟喂！快看快看！这不是咱们林大厂长家的千金吗？林——晚——秋！名字也在上头呢！啧啧啧！真是老天开眼啊！”
像一道炸雷劈在头顶！林晚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到了脸上，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！她猛地往前挤，不顾周围人的推搡，硬是挤到了最前面。
红纸黑字，清清楚楚。
**细纱车间：林晚秋**
她的名字，像根冰冷的钉子，钉在那张决定命运的红纸上。周围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全集中到她身上，有同情，有漠然，更多的是王婶那种毫不掩饰的看热闹和快意。
“报应啊！真是报应！”王婶叉着腰，声音又尖又亮，生怕别人听不见，“她爸当厂长那会儿，鼻孔朝天！现在好了，厂子垮了，闺女工作也丢了！呸！活该！让你当初瞧不起人！让你搞投机倒把！老天爷看着呢！”
“王婶！你积点口德吧！”旁边一个平时跟林晚秋一个车间的女工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。
“我积口德？我呸！”王婶唾沫星子横飞，“她爸当官时咋不积德？现在倒霉了想起让人积德了？下岗了！跟她爸一样滚蛋了！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？等着喝西北风吧！”
那些刻薄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晚秋的耳朵里。爸佝偻着背被人赶下台的样子，妈咳得喘不上气的样子，空了的药瓶，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…还有江野倒在血泊里的样子…所有的委屈、愤怒、恐惧和不甘，在这一刻像火山一样爆发了！
她眼睛死死盯着红纸上自己的名字，一股邪火首冲脑门！她猛地冲上前，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，伸出手，抓住那张红纸的边角，用尽全身力气！
“哧啦——！！！”
刺耳的撕裂声！
红纸被她硬生生从公告栏上扯了下来！揉成一团，狠狠摔在地上！还用沾着泥的脚用力踩了两下！
“下岗就下岗！”林晚秋抬起头，眼睛通红，像头被逼急了的小兽，死死瞪着王婶和周围看热闹的人，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，“有手有脚，饿不死！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看笑话！”
人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，瞬间安静下来。王婶张着嘴，一时忘了词。
林晚秋胸口剧烈起伏，喘着粗气，看也不看地上那团被踩脏的红纸，转身就要挤出人群。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，不是羞耻，是愤怒烧的。
“晚秋！晚秋！”刚才替她说话的那个女工追了上来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，“你…你等等！那个…昨晚…还有今早…你是不是…是不是还去夜市了？”女工的眼神闪烁着，带着点卑微的希冀，“还能…还能摆吗？带…带我一个行不？我…我家那口子也下岗了，孩子还小…”
林晚秋愣住了。看着女工那张因为常年挡车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，还有眼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恳求，她心里那团火像是被泼了盆冷水，滋啦一声熄了大半，只剩下沉甸甸的酸楚。夜市？工商？流氓？江野？她自己的路在哪儿都还不知道…
她张了张嘴，喉咙发紧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就在这时，人群外围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，由远及近，嚣张地按着喇叭。围观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分开一条道。
一辆崭新的红色铃木摩托车停在厂门口。车上下来个年轻人，穿着紧绷绷的花衬衫，喇叭裤，头发梳得油光水滑，嘴里叼着根过滤嘴香烟。正是新厂长的儿子，刘强。他斜着眼睛，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，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咔咔响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前面、脸色苍白、裤腿还撕破着的林晚秋，还有地上那团被踩烂的红纸。他嘴角勾起一抹轻佻又得意的笑，慢悠悠地踱到林晚秋面前，吐出一口烟圈，正好喷在林晚秋脸上。
“哟，这不是林大千金吗？”刘强拖长了调子，上下打量着林晚秋，眼神像黏腻的蛇，在她身上游走，“名字在红纸上？下岗了？滋味不好受吧？”他往前凑了凑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烟味，“想回厂里上班啊？求我啊？”
他那只夹着烟的手，突然就伸了过来，不是朝脸，而是极其自然地、带着一种下流的狎昵，首接摸向林晚秋的腰！
“陪强哥我喝顿酒，喝高兴了，说不定跟我爸说一声，就让你回来…啊！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LI4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