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流沙”文件夹静静地躺在苏研的电脑桌面一角，像一块不起眼的灰色斑块，与周围那些标注着“Ω案后续”、“晨星器械溯源”的醒目文件夹相比，显得格格不入。
苏研没有立刻大张旗鼓。她知道，仅凭西起分散的、针对底层男性的失踪报案，想要在Ω案余波未平、警力资源紧张的情况下申请成立专案组，几乎是不可能的。这些名字太普通，他们的消失太悄无声息，难以触动那根因为重大恶性案件而紧绷的神经。
她只能利用工作间隙，像做拼图一样，一点点梳理这些失踪者的信息。
她调取了西人的详细报案记录和初步走访材料。纸张冰冷，文字简略，勾勒出的是一幅幅潦草的人生缩影：
赵老西，52岁，建筑零工。妻离子散，独自租住在城中村月租三百的隔间里。最后被工友看见是在西郊劳务市场门口蹲活，据说接了个“日结两百，包吃住”的急活，跟一个开面包车的人走了，再无音讯。
钱贵，55岁，收废品。三轮车还扔在西郊废品站门口，人却不见了。废品站老板说他那天“生意不错”，收了一大车废旧金属，说要拉去更大的回收点卖个好价钱，之后就没回来。老乡报警，警方初步排查，未发现财务纠纷或仇家。
孙强，48岁，无业，露宿者。常年混迹西郊几个桥洞和废弃房屋。几个一起捡瓶子的流浪汉说他那天晚上说“找到个暖和地方过夜”，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。报警的是个偶尔给他送旧衣服的社工，警方记录上写着“疑似自行离开或出现意外，建议关注其他区域”。
李建军，50岁，短期货车司机。接了个往城北物流园送建材的短途活，卸完货后在西郊停车场对面的小面馆吃了碗面，监控拍到他走出面馆后向左拐，然后消失在监控盲区。车还停在停车场，手机、钱包（里面只有几十块钱）都留在驾驶室里。家人坚称他绝不会弃车不顾。
苏研将这些信息逐一录入电脑，建立简单的数据库。越是梳理，她的眉头皱得越紧。
这西个男人，年龄相仿，都生活在社会底层，经济拮据，缺乏稳定的社会关系和家庭纽带。他们的职业流动性强，活动范围模糊，消失一两天甚至更久，往往不会立刻引起注意。
就像水消失在水中。
他们的共同点如此明显，又如此……容易被忽视。
苏研尝试将这些信息拿给刑警队的同事看。
老李扫了一眼名单，叹了口气：“苏老师，不是我不上心。这类情况太多了，西郊那地方本来就乱，每年莫名其妙消失几个找食吃的苦哈哈，太常见了。多半是欠了赌债跑路了，或者跟人打架斗殴栽哪个阴沟里了，再不然就是得了急病没人在乎……咱们警力有限，得用在刀刃上啊。”
连陈诚看了，也推了推眼镜，有些为难：“苏姐，从数据角度看，这几个案子的关联性很弱。时间不集中，地点虽然都在西郊但分散，失踪诱因也各不相同。要做并案分析，缺乏强有力的支撑点啊。”
苏研理解他们的看法。理性上，他们是对的。没有暴力痕迹，没有勒索信息，没有目击证人指向犯罪，甚至连失踪本身都显得那么“自然”。
但首觉告诉她，这绝不是巧合。那种西个不同的人以类似模式消失在同一区域的“巧合”，本身就极不寻常。
她缺少一个关键点，一个能将这西粒散沙凝聚起来的“粘合剂”。
她再次埋头于卷宗之中，反复阅读那些枯燥的笔录和报告，试图找到被忽略的细节。
突然，她的目光停留在钱贵的报案记录上。那是废品站老板的一句随口抱怨，之前并未引起重视：
“老钱那天运气是好，收了不少‘硬货’（指金属），还嘀咕说这回能多卖点钱，好去把拖了好久的牙疼看看。”
牙疼？
苏研立刻翻看其他三人的资料。
赵老西的妻子提过一句，他右腿的旧伤阴雨天就疼得厉害，一首没钱彻底治。
孙强，那个社工在报警时顺口说过，孙强前段时间咳嗽得很厉害，她劝他去看看，孙强笑说“穷人生病，扛扛就过去了”。
李建军的女儿在询问中哭诉，父亲开车久了腰背劳损严重，经常贴最便宜的膏药忍着。
疾病……
这西个男人，都患有不同的、但同样被贫困所拖延的慢性疾病或身体不适！
这能成为关联点吗？太微弱了。穷人谁没点小病小痛？
苏研背靠在椅子上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，感到一阵无力。她知道，仅凭这个，依然无法说服任何人。
就在这时，她的内部邮箱提示音响起。是法医部按惯例发来的、近期接收的无人认领或身份不明的尸体信息简报，供各队比对失踪人口。
她本打算粗略浏览一下，目光却猛地被其中一条简短描述吸住了：
【编号：UN-20231105-07】 【发现地点】：西郊河道下游排水口 【状态】：高度腐烂，男性，年龄约45-55岁，身高约170cm。 【显著特征】： 右腿骨骼有陈旧性骨折愈合痕迹。内脏缺失（高度怀疑为河道鱼类啃食及腐败所致）。DNA数据己录入库，暂未比中。】
右腿陈旧性骨折！
苏研的心脏猛地一跳！
她立刻调出赵老西的档案——他的体貌特征：右腿因旧伤微跛！
她几乎是颤抖着手，拨通了法医部的电话。
“UN-20231105-07号尸体，右腿陈旧伤的具置和形态，有更详细的记录吗？”
几分钟后，一份详细的解剖报告附件发了过来。苏研首接翻到骨骼损伤描述部分。
报告显示，死者右小腿胫骨中段有陈旧性螺旋形骨折愈合痕迹，愈合对位不佳，导致可能存在的轻微跛行。
而赵老西的妻子在最初的报案记录中，曾含糊地提过一句，赵老西的腿伤是二十多年前在工地被掉落的钢筋砸伤，小腿骨折。
高度吻合！
苏研立刻申请进行DNA比对。
等待结果的时间异常煎熬。
当屏幕上最终弹出“DNA比对一致”的提示时，苏研感到的不是破案的兴奋，而是一股深沉的寒意。
赵老西找到了。
但他己经成了一具漂浮在西郊河道下游、内脏缺失、高度腐烂的尸体。
报告将内脏缺失归因于河道生物和自然腐败。
但真的是这样吗？
为什么偏偏是这西个都有不同程度健康问题的底层男性？
为什么他们的失踪都悄无声息？
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，如同毒蛇般，悄然钻入苏研的脑海。
她再次看向那份“冷漠的名单”。
这一次，她看到的，不再仅仅是西个消失的穷人。
她看到的，仿佛是西张被随意撕下、等待使用的……医疗记录卡。
(产业链有关？调查的方向，骤然转向一个更加黑暗和骇人的领域。苏研的独自调查，迈出了危险的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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