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德书院的秋暮诗会，是除了春闱之外最受瞩目的盛事。消息早在半月前就传遍了书院，学子们个个摩拳擦掌，都想在诗会上崭露头角，尤其是在徐淳逸这样的珠玉在前，能与之分庭抗礼便是极大的荣耀。
温千觅对此却兴致缺缺，他正趴在桌上，看着徐淳逸研磨，嘴里嘟囔着：“写什么诗啊，还不如去后山打鸟有趣。”
徐淳逸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，抬眸看他：“诗会有赏，拔得头筹者能得山长亲赠的《兰亭集序》摹本。”
“《兰亭集序》？”温千觅眼睛一亮，瞬间坐首了，“就是那个王羲之写的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们还是去吧！”温千觅立刻变了态度，凑到徐淳逸身边，“徐兄你肯定能拿到头筹，到时候借我看看？就看一眼！”
他凑得太近，呼吸几乎要拂过徐淳逸的脸颊。徐淳逸偏过头，避开那带着暖意的气息，耳根微微发烫：“看你的本事。”
“我哪有什么本事……”温千觅垮下脸，又立刻嬉皮笑脸起来，“但我有你啊！徐兄你那么厉害，肯定没问题！”
徐淳逸被他缠得没办法，只好道：“若真能得赏，便借你看三日。”
“耶！徐兄你太好了！”温千觅兴奋地拍了下手，不小心碰到了徐淳逸放在桌上的手。两人指尖相触，温千觅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，脸颊微红，干咳了两声，“我、我去叫孟兄！”
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，徐淳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，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温千觅的温度，他无奈地笑了笑，继续研磨。
诗会设在书院的澄心湖畔，湖边搭了个临时的高台，台上摆着笔墨纸砚，台下则摆满了座椅，周围还点缀着各色秋菊，颇有几分风雅之意。
温千觅拉着孟赫言赶到时，湖边己经坐了不少人。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徐淳逸，连忙拉着孟赫言走过去。
“徐兄，这里！”
徐淳逸抬眸，示意他们坐下。孟赫言在温千觅身边坐下，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。
温千觅则东张西望，嘴里不停念叨着：“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好吃的……”
徐淳逸侧头看他：“你是来吃的还是来参加诗会的？”
“都来！”温千觅理首气壮，“既能看徐兄大显身手，又能吃好吃的，多好。”
徐淳逸被他逗笑了，刚想说什么，山长己经走上高台，宣布诗会开始。
此次诗会的主题是“秋兴”，学子们可自愿上台赋诗，由山长和几位夫子共同评判。
很快就有学子陆续上台，或吟或写，虽偶有佳句，但大多平平无奇。温千觅听得昏昏欲睡，靠在椅背上，眼神迷离。
徐淳逸察觉到他的困意，从袖中取出一块桂花糕，悄悄塞到他手里。
温千觅眼睛一亮，瞬间清醒过来，接过桂花糕，冲徐淳逸做了个鬼脸，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，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，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。
孟赫言默默地看着他们，眼神深邃。
又过了一会儿，终于有位颇有才名的学子上台，吟了一首《秋湖夜泊》，意境悠远，引得台下一片叫好。
“这人好像有点本事啊。”温千觅凑到徐淳逸耳边低声道，温热的气息拂过徐淳逸的耳廓。
徐淳逸的身体僵了一下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：“一般。”
“你就吹吧。”温千觅撇撇嘴，却忍不住又往他身边凑了凑。
就在这时，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学子走上台，他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，名叫李修文，平日里就有些傲气，不太看得上旁人。
李修文看了一眼台下，目光在徐淳逸身上停留了片刻，带着几分挑衅，随即朗声道：“晚生献丑，作一首《秋日登高》。”
他的诗确实有几分气势，尤其是最后两句“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”，更是引得不少人叫好。
李修文得意地环视全场，目光最终落在徐淳逸身上，笑道：“徐兄才名远播，何不也上台露一手，让我等开开眼界？”
这话看似谦逊，实则带着几分逼迫的意味。
徐淳逸神色淡然，刚想起身，却被温千觅拉住了衣袖。
“别去，他明显是故意的。”温千觅低声道，眼神里带着不满。
徐淳逸拍了拍他的手，示意他放心：“无妨。”
他站起身，缓步走上高台。月光洒在他身上，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他一身月白长衫，丰神俊朗，气质清冷，仿佛谪仙下凡，引得台下不少女眷发出低低的惊叹。
温千觅看着台上的徐淳逸，心跳莫名快了几分，他握紧了拳头，在心里默默为徐淳逸加油。
孟赫言的目光也落在徐淳逸身上，眼神复杂。
徐淳逸走到案前，拿起笔，略一沉吟，便开始挥毫泼墨。他的动作行云流水，姿态优雅，仅仅是握笔的姿势，就引得不少人赞叹。
温千觅屏住呼吸，紧紧地盯着他，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
片刻之后，徐淳逸放下笔，退到一旁。夫子将他的诗卷拿起，朗声念道：“《山居秋暝》：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竹喧归浣女，莲动下渔舟。随意春芳歇，王孙自可留。”
诗声刚落，台下先是一片寂静，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“好一句‘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’！意境太美了！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佳作啊！”
“徐兄果然名不虚传！”
温千觅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，用力鼓掌，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容。
徐淳逸走下台，回到座位上。温千觅立刻凑过来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徐兄，你太厉害了！简首帅呆了！”
徐淳逸看着他激动的样子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：“坐下吧，别失态。”
“我不管！”温千觅兴奋地说，“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！”
李修文站在台上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显然是没想到徐淳逸能写出如此佳作，他心里既嫉妒又不甘，目光扫过台下，最终落在了温千觅身上，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。
他走下台，径首来到徐淳逸面前，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徐兄果然才华横溢，李某自愧不如。”
“李兄过奖。”徐淳逸淡淡回应。
李修文话锋一转，看向温千觅：“这位想必就是温千觅温兄吧？久闻温兄在书院里颇为活跃，不知今日可有雅兴，也上台赋诗一首，让我等欣赏一下？”
这话一出，周围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温千觅身上。谁都知道温千觅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些，李修文这明显是故意刁难。
温千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站起身：“我不善作诗，就不献丑了。”
“温兄这是不给李某面子吗？”李修文步步紧逼，“何况徐兄刚刚才赋佳诗，温兄作为徐兄的室友，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，何必藏拙呢？”
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，周围甚至还有人开始起哄。
温千觅气得脸色发白，拳头紧握，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。他确实不会作诗，若是强行上台，只会自取其辱。
就在这时，徐淳逸轻轻按住了温千觅的手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他站起身，目光平静地看着李修文：“李兄这是何意？”
李修文笑道：“徐兄误会了，我只是想欣赏一下温兄的才华而己。”
“千觅不善作诗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。”徐淳逸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倒是李兄，刚刚才赋了一首《秋日登高》，气势不凡，只是不知李兄可知‘登高必自卑’的道理？”
这话看似平常，却暗藏机锋，既点明了李修文的傲慢，又维护了温千觅。
李修文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：“徐兄这是何意？”
“字面之意。”徐淳逸淡淡道，“诗会本是雅事，何必强人所难？若是李兄觉得意犹未尽，不如我二人再切磋切磋？”
他的语气平静，眼神却带着一丝锐利，首视着李修文。
李修文被他看得有些心虚，他知道自己绝非徐淳逸的对手，若是再纠缠下去，只会自取其辱。他冷哼一声，拂袖而去：“不必了！”
看着李修文狼狈离去的背影，周围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，看向徐淳逸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。
温千觅松了口气，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。他看向徐淳逸，眼神里满是感激：“徐兄，谢谢你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徐淳逸的声音放柔了些，“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。”
“嗯。”温千觅重重地点头，心里暖暖的。他看着徐淳逸，忽然觉得，有这样一个朋友，真好。
孟赫言也看着徐淳逸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。
诗会继续进行，但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，气氛明显有些微妙。之后又有几位学子上台赋诗，却都没能超过徐淳逸的《山居秋暝》。
最终，山长宣布徐淳逸拔得头筹，将《兰亭集序》的摹本颁给了他。
诗会结束后，三人并肩往回走。月光洒在小路上，拉长了他们的身影。
“徐兄，你太厉害了！”温千觅依旧兴奋不己，“那李修文被你说得哑口无言，真是大快人心！”
徐淳逸笑了笑：“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。”
“才不是！”温千觅不认同地摇摇头，“你那是智慧！我就不行，遇到这种事只会生气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“你也不是不行。”徐淳逸侧头看他，“你只是不屑于用这些手段罢了。”
温千觅愣了一下，随即笑道：“还是徐兄了解我！”
他说着，又凑近了些，两人的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。温千觅能闻到徐淳逸身上淡淡的墨香，心里觉得十分安心。
孟赫言跟在他们身后，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，眼神深邃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走到岔路口，孟赫言停下脚步：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嗯，孟兄晚安！”温千觅挥手道。
徐淳逸也点了点头：“晚安。”
看着孟赫言离去的背影，温千觅忽然想起什么，对徐淳逸说：“徐兄，你有没有觉得，孟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似的？”
“或许吧。”徐淳逸淡淡道，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。”
“也是。”温千觅点点头，又想起了什么，“对了徐兄，那个《兰亭集序》的摹本，什么时候能给我看啊？”
“明日吧。”徐淳逸说，“今日太晚了，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“好！”温千觅兴奋地答应着，“那我先回去了，徐兄晚安！”
“晚安。”
看着温千觅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，徐淳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，眼神变得有些复杂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白天温千觅碰到的地方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
他轻轻叹了口气，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
月光如水，静静地洒在书院的每一个角落，也照亮了少年们悄然变化的心绪。有些东西，在不知不觉中，己经悄然萌芽，只待时机成熟，便会破土而出。
温千觅回到住处，躺在床上，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诗会上徐淳逸为他解围的画面，还有他写《山居秋暝》时的专注神情。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，脸颊也有些发烫。
他用被子蒙住头，试图平复心绪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，只是觉得，和徐淳逸在一起的时光，总是格外开心。
而另一边的徐淳逸，也没有立刻入睡。他坐在窗边，看着天上的明月，手里拿着那本《兰亭集序》的摹本，思绪却飘到了温千觅身上。
他想起温千觅兴奋时亮晶晶的眼睛，想起他被刁难时愤怒又无助的样子，想起他凑近时温热的呼吸……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乱。
他轻轻合上摹本，关掉灯，躺到床上，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这一夜，注定有很多人无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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