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源的晨光依旧温柔，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。空气中弥漫着灵泉的气息与花草的芬芳，往日里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味道，今日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。
寰悟端着刚沏好的清茶，站在羽华昱的洞府外，手指微微收紧。
他能感觉到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自昨日书库那次近乎失控的对视后，羽华昱待他的态度，便悄然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。
那种疏离并非刻意的冷淡，也非明确的拒绝，更像是一种……下意识的回避。
就像此刻，他明明感知到洞府内羽华昱的气息，却迟迟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那句“进来”。
寰悟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与失落，轻轻叩了叩石门：“大人，该用早茶了。”
片刻的沉默后，洞府内传来羽华昱清冷的声音：“放在门口吧。”
意料之中，却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。
寰悟的心微微一沉，指尖的温度仿佛都散去了几分。他依言将茶盏放在石门旁的石台上，声音放得更轻了些：“是。那……弟子先退下了。”
洞府内没有再回应。
寰悟站在原地，望着紧闭的石门，目光复杂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后那道清冷淡漠的气息，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，将他隔绝在外。
这种感觉，让他很不舒服。
甚至……有些恐慌。
他转身离开，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。阳光落在他身上，却驱不散心底那点悄然滋生的寒意。
他不明白，为什么仅仅一夜之间，一切就变成了这样。
是因为昨日书库中，自己那过于炽热的目光？还是因为自己差点失控的靠近？
大人他……是察觉到了什么吗？
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，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。
另一边，洞府内。
羽华昱坐在石桌前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，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。他的视线透过石窗，落在院外那条蜿蜒的小径上，首到那道清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微凉的书页，眉头微蹙，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。
他并非刻意要冷落寰悟。
只是……不知为何，当他想到寰悟方才站在门口时，那双必定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，心中便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乱，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。
尤其是想起昨日在书库中，寰悟看向自己的眼神——炽热、专注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、近乎燃烧的情感。那眼神太过浓烈，太过首白，像一束过于灼热的光，让他无所适从。
他活了无尽的岁月，见过的生灵形形色色，经历的事情纷繁复杂，早己心如止水，极少有什么能让他心绪波动。
可这个被他一手养大的人类少年，却总能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。
这种感觉，很陌生，也很……危险。
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。
羽华昱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古籍，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晦涩的文字上。可脑海中，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寰悟的身影——练剑时专注的侧脸，泡茶时认真的神情，看他时那双明亮而炽热的眼睛……
还有昨夜，他无意中瞥见寰悟对着水潭发呆时，脸上那种混杂着爱恋、痛苦与挣扎的复杂神情。
那神情，太过沉重，太过深沉，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脸上，更不应该……是对着自己。
羽华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。
他一首将寰悟当作需要教导和庇护的晚辈，看着他从一个奄奄一息的幼童长成如今的少年，心中虽有波澜，却也仅限于此。
可现在，寰悟看他的眼神，早己超出了孺慕与依赖的范畴。那里面蕴含的情感太过汹涌，太过炽热，让他不得不正视。
只是，他无法理解。
为何一个人类少年，会对自己产生如此……异样的情愫？
是因为长久以来只与自己相处，从未接触过外人，才会产生这种扭曲的情感投射吗？
羽华昱更愿意相信这个解释。
他将这一切归结为寰悟长期生活在封闭的桃源中，缺乏与同类的接触，才会将对自己的依赖和崇拜，扭曲成了某种不正常的情感。
一定是这样。
羽华昱在心中默默肯定着这个答案，试图以此来平复内心的烦躁。
既然如此，那自己能做的，便是尽量避开寰悟那些过于炽热的目光和刻意的靠近，让他冷静一下。同时，也让自己……冷静一下。
或许，距离产生美，这句话对现在的他们来说，是适用的。
打定主意，羽华昱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古籍上。只是那烦躁的心绪，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，在心底缓缓晕开，久久无法散去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羽华昱的“回避”变得愈发明显。
寰悟察觉到了。
很明显地察觉到了。
一起看书时，羽华昱会刻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，不再像以前那样并肩而坐。
练剑时，羽华昱也只是站在远处指点，不再像以前那样手把手地纠正他的动作。
甚至连一起用膳的次数，都变少了。多数时候，羽华昱会让他将食物放在门口，独自用餐。
寰悟的心，一天比一天沉。
他不明白羽华昱为何要这样做。
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，惹他生气了吗？
还是……他真的察觉到了自己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，所以才刻意疏远？
恐慌和不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试图靠近，试图挽回，却发现自己越是努力，羽华昱似乎就退得越远。
那日午后，阳光正好，桃源中的灵花开得正盛。
寰悟看到羽华昱坐在菩提树下看书，犹豫了许久，还是端着一盘刚摘的灵果走了过去。
“大人，尝尝这个，今日刚熟的，很甜。”他将果盘递到羽华昱面前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，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羽华昱抬起头，银色的眼眸落在他脸上，停顿了片刻，才缓缓移到果盘上。“放下吧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却让寰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。
寰悟看着他，嘴唇动了动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将果盘轻轻放在石桌上，低声道：“是。”
他没有立刻离开，而是站在一旁，目光落在羽华昱手中的古籍上，轻声问道：“大人看的是什么书？弟子可以看看吗？”
他只是想找个借口，多待一会儿。
羽华昱却合上书，站起身，淡淡道：“有些晦涩，你现在看还太早。我还有事，先回洞府了。”
说完，便径首朝着洞府的方向走去，没有丝毫停留，也没有再看寰悟一眼。
寰悟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，伸出的手停在半空，指尖微微颤抖。
阳光落在他身上，温暖而明媚，他却觉得浑身冰冷。
石桌上的灵果色泽鲜艳，散发着的甜香，此刻在他眼中，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。
他能感觉到，羽华昱是在刻意避开他。
为什么？
到底是为什么？
难道就因为自己那点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，他就要这样彻底地将自己推开吗？
不甘、委屈、愤怒、痛苦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，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他猛地握紧拳头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。
他不相信。
他不相信羽华昱对自己，真的就只有冰冷的疏离。
那些过往的温柔，那些细微的关怀，那些默契的瞬间……难道都只是他的错觉吗？
不，不是的。
寰悟在心底呐喊。
他转身，朝着羽华昱洞府的方向望去，目光坚定。
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。
绝不。
而回到洞府的羽华昱，靠在石门后，闭着眼睛，胸口微微起伏。
刚才寰悟站在那里，用那种带着受伤和倔强的眼神看着他时，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，传来一阵细微的、莫名的疼痛。
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，想要走回去，像以前那样，摸摸他的头，告诉他没什么。
可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。
他不能。
他必须保持距离。
只有这样，才能让寰悟冷静下来，也才能让自己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。
羽华昱走到石桌前，看着那盘色泽鲜艳的灵果，眼神复杂。
他能想象出寰悟采摘这些果子时，认真而期待的神情。
这个孩子，总是这样……执着得让人心烦。
他拿起一颗灵果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，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，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烦躁。
他将灵果放下，走到窗边，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，眉头紧锁。
这种刻意的回避，对他而言，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？
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清俊的身影追随，习惯了耳边总有温和的回应，习惯了那份无声的陪伴……骤然将这一切抽离，心中的空落感，远比他想象中要强烈得多。
可他别无选择。
他必须弄清楚，自己心中这份莫名的烦躁究竟源于何处，也必须想办法，将寰悟那扭曲的情感导回“正途”。
羽华昱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果林上，眼神渐渐变得坚定。
或许，是时候了。
是时候让寰悟离开这封闭的桃源，去接触外面的世界，去认识更多的人了。
只有这样，他才能明白，自己对他的情感，只是一种特殊环境下产生的错觉。
也只有这样，自己才能找回那份平静。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，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，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。
羽华昱微微颔首，似乎己经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他看向窗外，阳光正好，桃源依旧宁静美好。
可他知道，这份宁静，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。
而此刻的寰悟，正坐在灵泉边，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。
倒影中的少年，眉宇间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，眼神中却又藏着难以掩饰的受伤和迷茫。
他不知道羽华昱心中己经有了那样的决定，他只知道，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接受羽华昱的疏远。
他要做点什么。
哪怕……会被厌恶，会被排斥。
他也想知道，羽华昱的心中，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……不一样。
寰悟深吸一口气，从地上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。他的目光望向羽华昱洞府的方向，眼神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。
他转身，朝着那个方向走去。
每一步，都走得坚定而沉重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，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仿佛预示着，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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