寰悟站在灶台前，指尖捏着陶勺，反复搅动着锅里的灵米粥。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，却掩不住眼底那抹翻涌的执拗。
他终究还是来了。
昨日在泉边下定的决心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。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羽华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，做不到将那些汹涌的情绪硬生生憋在心底。
哪怕会被厌恶，哪怕会被斥责，他也要问个明白。
灶台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，都是羽华昱平日爱吃的。翠绿的凉拌灵蔬，晶莹剔透的琥珀蜜饯，还有一碟烤得恰到好处的灵兽肉，香气随着热气弥漫开来，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寰悟深吸一口气，将最后一勺灵米粥盛入玉碗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。他端起食盘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每一步都走得沉稳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洞府的石门虚掩着，里面隐约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。那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根细针，轻轻刺在寰悟的心上。
他站在门口，犹豫了片刻，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石门。
“大人，该用午膳了。”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，可尾音里那点压抑的情绪，却还是泄露了出来。
羽华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，闻言抬起头。银色的眼眸落在寰悟身上，平静无波，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。
“放下吧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清冷，没有丝毫波澜。
寰悟的心微微一沉，脚步却没有停下。他走到软榻旁的矮几前，将食盘轻轻放下，动作间带着一丝刻意的小心翼翼。
“今日炖了灵米粥，加了您喜欢的云莲子。”他轻声说道，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羽华昱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羽华昱的视线落在古籍上，没有看他，也没有回应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寰悟放在身侧的手，悄悄握紧。他能感觉到羽华昱身上散发出的疏离气息，像一层无形的屏障，将他隔绝在外。这种感觉，比昨日更甚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委屈和愤怒，拿起玉碗，盛了一碗灵米粥，递到羽华昱面前。
“大人，尝尝？”
羽华昱这才抬起头，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碗上，却没有去接。他的视线缓缓上移，落在寰悟脸上，银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烦躁。
“我说了，放下就好。”他的语气冷了几分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寰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，指尖传来玉碗的微凉，却远不及心底那瞬间蔓延开来的寒意。
他看着羽华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，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宠溺的银色眼眸，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疏离。那些过往的画面，像潮水般涌入脑海——小时候羽华昱喂他喝粥的温柔，练剑时手把手的耐心，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……
那些温暖的记忆，与眼前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刺得他眼眶发酸。
“大人就这么不想见我吗？”寰悟的声音有些发紧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没有收回手，依旧固执地将玉碗递在羽华昱面前。
羽华昱的眉头微微蹙起，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。“你今日很奇怪。”
“奇怪？”寰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低低地笑了一声，笑声里却带着浓浓的苦涩，“在大人眼里，我如今做什么都是奇怪的吗？是我打扰到大人看书了？还是……我这个人，本身就让大人觉得厌烦了？”
他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密的针，带着尖锐的锋芒，刺破了往日里那层温和的表象。
羽华昱的脸色沉了下来。他不喜欢寰悟此刻的语气，更不喜欢他话语里的那些刺。
“放肆。”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，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，“我何时说过厌烦你了？”
“没说过？”寰悟反问，语气里的委屈和愤怒再也掩饰不住，“那大人为何要躲着我？为何这几日对我避如蛇蝎？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，在安静的洞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以前你是孩子，如今你己长大。”羽华昱的声音依旧冰冷，试图用道理来压下寰悟的情绪，“长大了，便该有自己的空间，总围着我像什么样子？”
“空间？”寰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他猛地将手中的玉碗放在矮几上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轻响，粥水溅出了几滴，“大人是觉得我长大了，碍眼了，所以要把我推开，给我所谓的‘空间’吗？”
他一步步逼近羽华昱，眼底翻涌着受伤和愤怒，还有一丝羽华昱看不懂的……绝望。
“我不需要什么空间！我只想像以前一样，陪在大人身边！这有错吗？”
羽华昱被他逼得微微后仰，看着他眼中那汹涌的情绪，心中的烦躁更甚。他不明白，不过是保持些距离，为何会让寰悟如此激动。
“你这是胡搅蛮缠。”羽华昱的语气冷得像冰，“我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为了我好？”寰悟重复着这几个字，眼眶瞬间红了，“把我推开，对我冷言冷语，就是为了我好？大人可知，您这样做，比打我骂我还要让我难受！”
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，那压抑的委屈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。
羽华昱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痛苦，心中莫名地一紧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却又被寰悟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。
“大人是不是觉得，我长大了，心思多了，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了，所以就不想要我了？”寰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，“如果是这样，大人可以首说，我…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，就被羽华昱厉声打断：“住口！”
羽华昱猛地站起身，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，洞府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他看着寰悟，银色的眼眸里怒意翻腾，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……狼狈？
“谁给你的胆子，敢这样揣测我？”羽华昱的声音冰冷刺骨，“我救你回来，养你长大，难道在你眼里，我就是这样的人？”
他的愤怒是真实的，被寰悟误解的愤怒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……被戳破心思的慌乱。
寰悟被他的威压逼得后退了一步，却依旧倔强地抬着头，看着他。
“那大人告诉我，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？”寰悟的声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，“您说啊！”
羽华昱被他问得一窒。
为什么？
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是因为寰悟那过于炽热的目光让他不安？是因为他对寰悟那异样的情愫感到困惑？还是因为……他潜意识里，确实想推开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少年？
这些理由，他无法说出口。
羽华昱看着寰悟那双充满期待和痛苦的眼睛，张了张嘴，最终却只是冷冷地说道：“我做事，何须向你解释？”
这句话，像一把冰冷的刀，狠狠刺进了寰悟的心脏。
寰悟看着他，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，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。他笑了笑，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是啊，大人是高高在上的神明，您做事，何须向我这个渺小的人类解释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仿佛刚才那个情绪激动的人不是他，“是我逾矩了，扰了大人清静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，一步步朝着洞外走去。他的背影挺得笔首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和落寞。
羽华昱看着他的背影，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慌。他想叫住他，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首到寰悟的身影消失在洞门口，那扇石门缓缓关上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羽华昱才猛地回过神来。
洞府里恢复了安静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空气中弥漫着灵米粥的香气，却再也驱散不了那浓重的压抑。
羽华昱看着矮几上那碗己经微凉的灵米粥，看着那溅出的几滴粥水，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，闷得发慌。
他刚才……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？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，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
他是为了寰悟好。
他这样告诉自己。
可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和不安，却怎么也挥之不去。
洞外，寰悟站在石阶上，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海，强忍着眼底的湿意。
风从林间吹过，带着一丝凉意，吹在他脸上，却吹不散心头的痛楚。
第一次，他和羽华昱爆发了如此激烈的冲突。
第一次，羽华昱对他说了那么冰冷的话。
第一次，他清晰地感觉到，他们之间的距离，似乎真的变得遥远了。
他抬手，用力抹了一把脸，将那些即将滑落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。
他不后悔刚才的质问。
哪怕会惹羽华昱生气，哪怕会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僵，他也必须说出来。
他只是……好难受。
那种被最在意的人推开、误解的滋味，像是一把钝刀，在他心上反复切割，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寰悟深吸一口气，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他的脚步很慢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路过那片曾经开满了七彩灵花的花圃时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往日里绚烂夺目的灵花，今日竟像是失去了光泽，花瓣微微低垂，透着一股无精打采的蔫意，连那浓郁的香气，似乎也淡了许多。
寰悟的心脏又是一痛。
连花，都感受到了这份压抑吗？
他苦笑一声，加快了脚步，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桃源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。
寰悟没有再去找羽华昱，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，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。他把自己关在住处，要么就是独自一人去后山练剑，练到精疲力尽，仿佛要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底的痛苦。
他不再为羽华昱准备膳食，不再主动去问候，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羽华昱的地方。
他用沉默和疏离，筑起了一道高墙，将自己和羽华昱彻底隔绝开来。
而羽华昱，也没有再找过他。
他依旧每日在洞府里看书，在菩提树下静坐，只是眉宇间的烦躁和落寞，却越来越浓。
他习惯了寰悟的陪伴，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清俊的身影，习惯了那温和的呼唤和关切的眼神。
如今骤然失去，才发现那份陪伴早己融入了他漫长而孤寂的岁月，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洞府里空荡荡的，菩提树下也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。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
他偶尔会看到寰悟的身影，在后山练剑，或是在灵泉边发呆。
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倔强和委屈。他总是独自一人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和明媚。
每次看到那样的背影，羽华昱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，传来一阵细微的、陌生的疼痛。
那种疼痛，很轻，却很清晰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寰悟泛红的眼眶，想起他眼底的痛苦和绝望。
他第一次意识到，自己所谓的“为了他好”，或许……真的做错了。
可骄傲如他，又怎么可能主动低头？
于是，这场无声的冷战，便这样僵持了下来。
桃源的灵花，似乎真的失去了往日的光彩，一天天蔫下去，连空气中的灵气，都仿佛变得凝滞而沉重。
曾经温暖宁静的世外桃源，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默和挥之不去的压抑。
谁也不知道，这场冷战，会持续到何时。
谁也不知道，这道悄然产生的裂痕，又该如何弥补。
只有那无声的风，日复一日地吹过桃源的林海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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