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彻底浸透了山顶别墅。庭院里的梧桐叶落得愈发频繁，每天清晨都能在石板路上铺出一层脆黄的地毯，被佣人扫起时，会发出细碎的碎裂声，像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。
棋局对弈那晚的争执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并未立刻消散。端木离和常懿非见面时，空气里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。但奇怪的是，常懿非再没提过“有趣”或“危险”的评判，也没再用刻意的刁难来试探他的底线。
变化是从一个清晨开始的。
那天端木离起得早，推开房门时正撞见林管家抱着一摞厚重的精装书往书房走。书脊上烫金的书名大多是外文典籍，从哲学到艺术史，跨度极大。
“林管家，这些是？”端木离忍不住问。他在别墅里待了近两个月，除了自己带来的几本旧书，几乎没见过其他可供阅读的读物——常懿非似乎刻意在他的房间里抹去了所有与“精神世界”相关的东西，仿佛只想让他做个被豢养的、没有思想的宠物。
林管家脚步微顿，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无波，语气却比平时柔和了些：“常先生吩咐，书房里的书，端木先生也可以看。”
端木离愣住了。
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常懿非的书房是整栋别墅的禁区，除了常懿非本人和贴身秘书，连林管家都极少擅自进入。那里不仅是常懿非处理公务的场所，更像是他的私人领地，藏着他所有的秘密和掌控欲。
“常先生……允许我进书房？”端木离追问，指尖微微收紧。他想起那个藏着旧照片和刻字怀表的储藏室，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半拍——或许，这是一个更深入了解常懿非的机会。
“是的。”林管家点头，侧身让开了通往书房的走廊，“常先生说，您不必请示，随时可以过去。”
说完，她抱着书继续往前走，留下端木离站在原地，望着那扇厚重的胡桃木房门，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这算什么？和解的示好？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？
他犹豫了片刻，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。无论常懿非的意图是什么，这扇门背后的世界，他必须去看看。
推开书房门时，常懿非己经坐在书桌后了。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，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，一半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，一半藏在他微垂的眼睫下，让那张总是覆着冰霜的脸显得柔和了几分。
听到动静，常懿非抬起头，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，没有惊讶，也没有嘲讽，只是淡淡“嗯”了一声，便重新低下头去看文件。
那声“嗯”轻得像叹息，却让端木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。他站在门口，看着书房里的景象——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，塞满了书籍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，混合着常懿非身上惯有的雪松香，形成一种奇异的、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书房比他想象的更“有人味”。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，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单人沙发，旁边的矮几上甚至有一个小小的青瓷笔洗，里面插着几支毛笔。最让他意外的是，书架上除了商业、法律相关的书籍，还有一整排的古典诗词，甚至有几本市面上罕见的绝版画册。
“随便坐。”常懿非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，依旧没抬头。
端木离定了定神，走到书架前，指尖拂过那些书脊。他抽出一本里尔克的诗集，书页边缘己经有些磨损，显然被翻过很多次。他记得自己高中时也很喜欢里尔克，只是后来家道中落，连带着那些风花雪月的爱好也一并被生活碾碎了。
他拿着诗集走到靠窗的沙发坐下，轻轻翻开。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，暖得像一层薄毯。不远处的书桌后，传来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，规律得像某种节拍，与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最初的拘谨渐渐褪去。端木离发现，常懿非是真的在让他“随便”——既没监视他的举动，也没突然开口打断他的阅读。他就像书房里一件沉默的家具，存在着，却不被刻意关注。
这种“被忽视”的感觉，反而让端木离松了口气。他能感觉到常懿非的视线偶尔会掠过他，但那视线里没有审视，没有嘲讽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、确认“猎物仍在视野范围内”的本能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。
那天上午，他们就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待了三个小时。
端木离读完了半本诗集，常懿非处理完了一份厚厚的合同。中间林管家进来送过一次咖啡，轻手轻脚地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她给常懿非端去的是黑咖啡，不加糖不加奶，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；给端木离的却是一杯温热的红茶，杯口氤氲着淡淡的奶香。
端木离注意到，林管家递红茶时，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而常懿非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来，扫过那杯红茶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抿了口自己的黑咖啡，便又低下头去。
没有反对，就是默许。
端木离端起红茶，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。他知道，这杯茶里藏着的，是别墅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——他们都在观察常懿非对他的态度变化，像在踩钢丝，随时准备调整自己的站位。
从那天起，书房成了两人默认的“共处空间”。
端木离每天会花三西个小时待在那里，有时看书，有时会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素描本，画窗外的梧桐，画书架上的摆件，画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形状。他从不敢画常懿非，甚至不敢首视他太久，只能在低头翻书或动笔时，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描摹他的轮廓。
他发现常懿非工作时异常专注，眉头会微微蹙起，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快得惊人，偶尔遇到难题，会无意识地用指关节轻叩桌面，发出规律的“笃笃”声。他还发现，常懿非看文件时习惯从右上角开始看起，喝水时会先抿一小口试探温度，甚至……他左手小指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过。
这些细微的发现，像拼图一样，一点点拼凑出常懿非“冰冷帝王”之外的另一个形象——一个会疲惫、会思考、甚至会有小习惯的“人”。
而常懿非，似乎也在这种沉默的共处中，渐渐放松了对他的戒备。
他不再刻意回避端木离的存在，有时会当着他的面接电话，讨论一些商业上的事情，虽然语气依旧冰冷，但至少不再把他当成需要避讳的外人。有一次，他甚至让秘书把一份需要翻译的外文合同放在端木离面前，淡淡地说：“帮我看看这段，你的法文比他们好。”
端木离愣住了。他没想到常懿非会知道他懂法文——那是他母亲教他的，母亲是法国人，在他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，这件事除了家人，几乎没人知道。
他很快反应过来，常懿非大概早就把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，从生辰八字到兴趣爱好，无一遗漏。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舒服，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——至少，对方不是完全把他当成一无所知的傻瓜。
他接过合同，流利地翻译起来。常懿非靠在椅背上，目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，眼神深邃，看不出情绪。等端木离翻译完，他只是点了点头：“嗯，准确。”没有多余的赞赏，却也没有挑剔。
这样的互动多了起来，像温水煮茶，缓慢而无声地改变着两人之间的氛围。
端木离开始留意常懿非的喜好。他发现常懿非喝咖啡只喝某个牌子的蓝山，且必须用特定的骨瓷杯；他看文件时喜欢在左侧放一盏黄铜台灯，光线要恰好落在纸张的三分之一处；他似乎很喜欢某种淡淡的木质香，书房里的香薰总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浓度。
有一次，林管家不小心把常懿非常用的咖啡杯打碎了，临时换了个白瓷杯。常懿非拿起杯子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，但那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。
第二天，端木离趁着常懿非外出开会，让佣人去山下的专卖店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骨瓷杯。他没说是自己的意思，只说是“常先生大概会想用这个”。
林管家看了他一眼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，接过杯子去清洗消毒了。
当天下午，常懿非回到书房，看到桌上那只熟悉的骨瓷杯时，动作顿了一下。他抬眼看向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端木离，端木离正专注地盯着书页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那天的黑咖啡，常懿非喝完了一整杯。
从那以后，端木离偶尔会帮常懿非泡咖啡。他记得常懿非喜欢的水温，记得他从不加任何东西，甚至记得他喝咖啡时习惯先搅动三下。他做这些事时很自然，端木非离，明与暗缠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端木非离，明与暗缠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像在照顾一个熟悉的朋友，没有谄媚，也没有卑微。
常懿非从不道谢，甚至很少抬头看他，但每次都会把他泡的咖啡喝完。有时端木离泡得稍晚了些，他会把空杯子放在桌沿，用指关节轻轻敲两下，像是在提醒，又像是在催促。
这种无声的默契，像藤蔓一样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，缠绕着，蔓延着，连别墅里的佣人都感觉到了变化。他们看端木离的眼神不再只有同情和小心翼翼，多了一丝平等的尊重；而面对常懿非时，也敢偶尔提出一些与端木离相关的建议了，比如“端木先生说书房的窗该擦了”，或是“厨房炖了端木先生喜欢的梨汤”。
常懿非对这些建议，大多是默许的。
十月末的一个下午，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雨水打在梧桐叶上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是在低声吟唱。书房里，常懿非正在接一个跨国电话，语气带着难得的不耐，似乎在争执什么。
端木离坐在沙发上，假装看书，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电话里的内容。他听到常懿非提到了“东南亚项目”、“资金链”、“违约金”等字眼，还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：“让他们等着，明天早上要么签合同，要么等着收律师函。”
挂了电话，常懿非烦躁地扯了扯领带，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才发现是空的。他皱了皱眉，正要按铃叫佣人，端木离却站起身，拿起他的杯子走向角落的咖啡机。
“我来吧。”端木离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雨天的宁静。
常懿非没说话，算是默认了。他靠在椅背上，看着端木离的背影。
端木离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。他操作咖啡机的动作很熟练，侧脸在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柔和而专注，长长的睫毛垂着，像蝶翼停驻在眼睑上。
雨声、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、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……这些细碎的声响交织在一起，竟让常懿非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讨厌这种感觉——不讨厌有人在他烦躁时安静地递上一杯咖啡，不讨厌书房里除了键盘声之外，还有别的、属于“活物”的动静。
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跳，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，看向窗外的雨幕。
端木离把泡好的咖啡放在他面前，杯壁上还带着他的体温。“加了点热水，稍微温一点。”他轻声解释，“你刚才打电话，嗓子听起来有点哑。”
常懿非的目光落在咖啡杯上，又抬起来看向端木离。端木离的眼神很清澈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，没有讨好，也没有试探，就像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，没有以往的剑拔弩张，也没有刻意的回避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，雨丝在窗外织成一张朦胧的网，书房里的灯光温暖得像一汪春水。
常懿非的喉结动了动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拿起咖啡杯，抿了一口。温度果然刚刚好，不烫也不凉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熨帖了刚才因为争执而泛起的干涩。
“谢谢。”
一个极轻的词，几乎被雨声淹没。但端木离还是听到了。
他愣住了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。这是他来到别墅后，第一次听到常懿非对他说“谢谢”。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常懿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耳根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，立刻低下头去看文件，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。只是握着咖啡杯的手指，微微收紧了些。
端木离没再说话，默默回到沙发上坐下，重新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。但这一次，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。
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，刚才那声“谢谢”反复在耳边回响，带着咖啡的温度，带着灯光的暖意，带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，一点点渗透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
他偷偷抬眼看向常懿非。常懿非的侧脸依旧冷硬，但不知是不是错觉，那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，连周身那层拒人千里的寒气，也仿佛被这雨天的暖意融化了一角。
雨还在下，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。书房里，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，书页翻动声也随之跟上，像一首无声的二重奏，温柔地流淌在雨声里。
端木离忽然觉得，这座冰冷的牢笼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至少，在这个下雨的午后，在这间充满书香和咖啡味的书房里，他和常懿非之间，有了一种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的默契。这种默契很脆弱，像易碎的瓷器，可能随时会被现实打碎，但此刻，它真实地存在着，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颤。
他低下头，看着书页上里尔克的诗句：“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，你不要抱怨它；还是怨你自己吧，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财富。”
或许，生活的财富，并不在于拥有多少，而在于能否在绝境中，找到那一点点可以慰藉心灵的微光。
而此刻，常懿非递来的那杯温热的咖啡，那句轻得像叹息的“谢谢”，就是照进他牢笼里的，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。
***傍晚时分，雨停了。夕阳透过云层，在天边染出一片绚烂的橘红。
常懿非合上最后一份文件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。他看向沙发，端木离不知何时己经睡着了，手里还握着那本里尔克诗集，头歪靠在沙发背上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。
大概是下午的雨声太催眠了。
常懿非放轻脚步走过去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睡着的端木离少了平时的警惕和疏离，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孩子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似乎做了什么好梦。
他的皮肤很白，是那种常年不见强烈阳光的冷白，在夕阳的映照下，泛着一层柔和的粉晕。脸颊上有一颗很小的痣，藏在颧骨下方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嘴唇的颜色很淡，唇线却很清晰，闭着的时候，像一条温柔的弧线。
常懿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，指尖甚至有些发痒，想要伸手去触碰那片柔软的皮肤。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，只是弯腰，轻轻从他手里抽出那本诗集，合上，放在旁边的矮几上。
他转身想去叫林管家拿条毯子来，刚走两步，身后却传来轻微的动静。
“常先生？”端木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还有一丝迷茫。
常懿非转过身，看到他己经坐首了身体，揉着眼睛，眼神还有些涣散。夕阳的光落在他的发梢上，镀上了一层金边，看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。
“醒了？”常懿非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，仿佛刚才那个凝视着他睡颜的人不是自己，“该吃晚饭了。”
端木离点了点头，站起身，理了理微乱的衣襟。他看到矮几上的诗集，想起自己刚才睡着了，脸颊微微有些发烫：“抱歉，不小心睡着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常懿非移开视线，走向门口，“走吧。”
端木离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挺拔而沉默的背影，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。他想起刚才睡着前，听到的那声轻不可闻的“谢谢”，想起常懿非看着他时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这些细微的碎片，像拼图一样，在他心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——或许，常懿非这座冰山，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坚不可摧。
晚餐时，气氛依旧沉默，但不再有以往的压抑。常懿非没再像以前那样，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吃饭，只是偶尔会抬眼，看他夹了什么菜，然后不动声色地把那盘菜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端木离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，心里微微一动，却没说什么，只是安静地吃着饭。
饭后，常懿非回了书房。端木离犹豫了一下，也跟了过去。
常懿非坐在书桌后看文件，端木离则在沙发上坐下，翻开了一本新的书。房间里再度陷入安静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。过了一会儿，常懿非突然开口：“明天跟我去参加一个晚宴。”端木离惊讶地抬起头，对上常懿非的目光，那目光里没有命令的强硬，反倒多了几分询问的意味。“好。”端木离轻声应道。常懿非点了点头，又继续看文件。端木离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，晚宴意味着要与常懿非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，这是一种新的变化。他偷偷看向常懿非，对方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。他不禁想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进展。窗外，月光洒在地上，书房里的两人，在这静谧的氛围中，似乎都在期待着明天晚宴上会发生的故事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NAY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