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透过VIP病房的落地窗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，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。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似无的百合花香——那是常懿非让人换的，他说消毒水味太刺鼻，不利于养伤。
端木离醒着，靠在床头，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，但比起刚醒来时的毫无血色，己经好了许多。他没有看窗外，也没有看手边的书，只是微微垂着眼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病房门被轻轻推开，常懿非走了进来。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，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了些，但眼底的青黑依然明显，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，却掩不住那份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，上面放着一小碗清粥和一碟小菜。
听到动静，端木离抬起眼，看向常懿非，眼神平静无波，像一潭深水。
常懿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脚步顿了一下，才走到病床边，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。
“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点清淡的流食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，“张妈熬的小米粥，你尝尝。”
端木离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他。
常懿非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，伸出手，想去扶他，又觉得不妥，手在半空中停了停，最终还是落在了床沿上。
“我扶你起来一点？”他问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。
端木离轻轻摇了摇头：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些，牵扯到腹部的伤口，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，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“别动！”常懿非立刻按住他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，“我来。”
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床头的按钮，将床摇起一个合适的角度，又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靠枕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端木离全程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看着他。
这个常懿非，和他认识的那个冷酷、霸道、以折磨他为乐的常懿非，判若两人。
他会笨拙地为他调整枕头，会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，会因为他皱一下眉而紧张不己。
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，让端木离感到无所适从。
就像一个习惯了寒冬的人，突然被扔进了暖春，除了茫然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。
常懿非端起那碗小米粥，用勺子舀了一勺，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，试了试温度，才递到端木离嘴边。
“尝尝看，温度应该刚好。”
端木离没有张嘴，只是看着他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警惕。
常懿非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。他放下勺子，看着端木离，声音低沉而沙哑：“我知道你还在恨我。”
端木离依旧没有说话。
“但你现在身体很虚弱，需要吃东西。”常懿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，“就算是为了早点好起来，离开这里，也该吃点东西，不是吗？”
提到“离开这里”，端木离的眼神动了一下。
他确实想离开，想尽快摆脱这个男人，摆脱这段让他痛苦不堪的关系。
为了这个目标，他需要尽快好起来。
端木离终于张开了嘴，吃下了常懿非递过来的那勺粥。
小米粥熬得很软糯，带着淡淡的米香，温度刚刚好，滑入喉咙，带来一丝暖意。
常懿非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。他又舀了一勺，小心翼翼地递到端木离嘴边。
两人之间没有说话，只有勺子碰撞碗沿的细微声响，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。
阳光透过窗户，落在常懿非专注的侧脸上，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，仿佛手里端着的不是一碗普通的小米粥，而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。
端木离看着他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他想起了常懿非曾经的冷酷和残忍，想起了那些屈辱和折磨，想起了那个失控的吻，想起了自己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刻，想起了他抱着自己时绝望的嘶吼。
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，让他感到一阵混乱。
这个男人，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？
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复仇者，还是眼前这个温柔笨拙的照顾者？
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了。常懿非放下碗，拿起纸巾，想帮端木离擦嘴角，手伸到一半，又停住了，将纸巾递给他：“你自己擦一下吧。”
端木离接过纸巾，擦了擦嘴角，然后靠在枕头上，闭上了眼睛，似乎有些累了。
常懿非没有打扰他，收拾好碗筷，轻轻走出了病房。
他没有走远，就在病房门口的走廊里站着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看着紧闭的房门，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。
他知道，这点温柔远远弥补不了他对端木离造成的伤害。
他也知道，端木离不会轻易原谅他。
但他控制不住自己。
看到端木离苍白的脸，看到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，看到他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的样子，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愧疚、悔恨和心疼，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，让他无处可逃。
他只想对他好一点，再好一点，哪怕只是为他喂一碗粥，为他掖一下被角，也能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。
这种感觉，陌生而汹涌，让他有些害怕，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常懿非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里，陪着端木离。
他会亲自给端木离喂水、喂药，会帮他按摩因为长期卧床而有些僵硬的西肢，会在他睡着的时候，坐在床边，静静地看着他，一看就是几个小时。
他的动作依旧笨拙，但越来越熟练。
喂药的时候，他会先仔细看说明书，确认剂量和服用方法，然后将药片放在手心，倒好温水，看着端木离服下去，才放心。
按摩的时候，他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，力道由轻到重，生怕弄疼他。
端木离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，偶尔会说一两句话，语气也很平淡，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但他没有再拒绝常懿非的照顾。
或许是身体太虚弱，无力反抗；或许是心里那份复杂的情绪，让他暂时放下了戒备。
这天下午，阳光很好，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，暖洋洋的。
常懿非扶着端木离，让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太阳。
端木离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，脸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，眼神也清亮了一些。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，眼神有些放空。
常懿非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，手里拿着一本杂志，却没有看，只是时不时地看他一眼，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舒服。
“伤口还疼吗？”常懿非忍不住问。
端木离转过头，看了他一眼，轻轻摇了摇头：“好多了。”
“医生说再过几天，如果恢复得好，就可以拆线了。”常懿非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。
“嗯。”端木离应了一声，又转回头，看向窗外。
沉默再次笼罩了两人。
常懿非看着端木离的侧脸，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，他的嘴唇很薄，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。
就是这张脸，让他恨了那么久，也……在意了那么久。
“端木离，”常懿非的声音有些干涩，“对不起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，郑重地对他说这三个字。
端木离的身体僵了一下，没有回头，也没有说话。
“我知道这三个字很廉价，弥补不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。”常懿非的声音低沉而真诚，“但我还是想告诉你，对不起。”
“对不起，把你带到这里来，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。”
“对不起，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折磨你，践踏你的尊严。”
“对不起，因为我的仇恨，让你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该承受的痛苦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他一句句地说着，每说一句，心里的愧疚就加深一分。
这些话，他在心里憋了太久太久，今天终于说出口，却觉得无比沉重。
端木离依旧没有回头，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，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。
“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，”常懿非看着他颤抖的肩膀，心里一阵刺痛，“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。”
“但我希望你能好起来，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“等你好了，如果你想离开，我不会拦着你。”
“如果你想报复我，我也……心甘情愿。”
最后一句话，他说得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端木离终于转过头，看向他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，有愤怒，有痛苦，有迷茫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动摇。
“你以为一句对不起，就能抵消所有的一切吗？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，“常懿非，你毁了我的家，毁了我的人生，把我像玩物一样囚禁在这里，肆意践踏。现在你说对不起，你觉得我会信吗？”
“我知道你不会信。”常懿非看着他的眼睛，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，“但我会用余生来弥补，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，我都答应你。”
“我要你放我走。”端木离看着他，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好。”常懿非毫不犹豫地答应，“等你好了，我就放你走。”
“我要你还我端木家一个清白。”
“好，我会的。”
“我要你……”端木离顿了顿，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，“我要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常懿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看着端木离决绝的眼神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过了很久，他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：“……好。”
听到这个答案，端木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释然，也有一丝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。
他转回头，再次看向窗外，声音很轻：“我累了，想回去休息了。”
“好，我扶你回去。”常懿非站起身，小心翼翼地扶着他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。
将端木离扶回床上，盖好被子，常懿非坐在床边，看着他闭上眼睛，呼吸渐渐平稳。
他知道，端木离并没有真的睡着，他只是不想再面对他。
常懿非没有离开，依旧坐在床边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阳光渐渐西斜，透过窗户，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越来越长，越来越暗。
病房里很安静，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。
常懿非伸出手，想要抚摸端木离的脸颊，却在半空中停住了，最终还是收了回来。
他不配。
他这样告诉自己。
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，守着他，用这种笨拙的方式，表达自己迟来的歉意和……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，深藏在心底的感情。
夜幕降临，护士来查房，给端木离换了药。
常懿非在旁边看着，看着护士熟练地揭开纱布，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，虽然己经开始愈合，但依旧触目惊心。
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着，指节泛白，心里的愧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汹涌。
这道伤口，是他亲手造成的。
如果不是他，如果不是他的仇恨，如果不是他把他卷进这些纷争里，端木离就不会受这样的苦。
护士换完药离开后，常懿非依旧坐在床边，没有走的意思。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端木离忽然开口，眼睛依旧闭着。
“我在这里陪你。”常懿非说。
“不用。”端木离的声音很冷淡，“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常懿非沉默了一下，最终还是站起身：“好，我就在外面，有事叫我。”
他轻轻走出病房，带上门，却没有离开，依旧在走廊里站着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夜深了，走廊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偶尔走过的护士和仪器发出的细微声响。
常懿非靠在墙上，看着紧闭的病房门，心里一片茫然。
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。
他不知道自己和端木离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。
他只知道，他不想离开，只想守在这里，离他近一点，再近一点。
这种感觉，陌生而强烈，让他感到害怕，却又无法抗拒。
病房里，端木离睁开眼睛，看着天花板，眼神复杂。
常懿非的道歉，他听到了。
常懿非的承诺，他也听到了。
他以为自己会愤怒，会嘲讽，会毫不犹豫地拒绝。
可他没有。
当听到常懿非说“等你好了，如果你想离开，我不会拦着你”时，他的心里竟然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。
当听到常懿非说“我要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”，而常懿非艰难地答应时，他甚至感到了一丝……疼痛。
他到底在期待什么？
期待这个毁了他一切的男人，真的会爱上他吗？
还是期待自己能够放下所有的仇恨，和他重新开始？
端木离感到一阵迷茫和恐慌。
他用力闭上眼，试图将这些纷乱的念头驱散。
他告诉自己，他恨常懿非，永远都不会原谅他。
等他好了，他会立刻离开这里，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这个男人。
可是，为什么一想到要永远离开，他的心会这么疼？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色的光晕。
病房里很安静，却又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回响。
常懿非低沉的道歉声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，还有心底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……悸动。
端木离知道，常懿非的温柔像一张网，正在慢慢将他缠绕。
而他的心防，也在这迟来的温柔中，一点点地动摇。
他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。
他只知道，这个夜晚，注定无眠。
走廊里，常懿非依旧站着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。
他不知道端木离在想什么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。
他只能用这种方式，守在他身边，表达自己那份笨拙而迟来的温柔。
情难自禁，或许就是这样。
明知道不该，明知道不对，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，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，只想离那个人近一点，再近一点。
哪怕，这份温柔来得太迟，哪怕，这份温柔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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