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牢的天窗漏下的日光,终于有了几分暖意。安逸辉坐在稻草堆上,掌心摊着那枚金锁碎片,碎片边缘的莲纹被他指尖得发亮——昨夜老管家派人送来的半块玉佩就压在碎片下,两块玉的缺口严丝合缝,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。
“安少主,大理寺来人了。”老狱卒的声音带着颤,“说……陛下准了李太傅的奏,请您去大理寺对质。”
安逸辉将玉佩与碎片一并揣进怀里,站起身时,铁链在脚踝上拖出沉闷的响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囚衣——上面还沾着苏玖的血,洗不脱的暗红,像一道永远剜不去的疤。
“老丈,”他忽然回头,眼底的冰棱融了些,“若……我是说若,泉易真是安家的人,你说玖儿会不会怪我?”
老狱卒一愣,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怪吗?苏小姐是为了证他清白死的;不怪吗?那毕竟是一条人命,还是被“自家人”逼死的。
安逸辉没等他回答,自嘲地笑了笑,转身走向甬道。日光落在他背影上,将囚衣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拖着一副沉重的枷锁——一半是仇恨,一半是荒唐的“亲情”。
大理寺的公堂比三日前更肃杀。堂下站满了文武百官,李太傅立于左侧,面色凝重;右侧站着几位世家宗主,眼神闪烁;而本该主审的大理寺卿李嵩,此刻却缩在案后,脸色惨白如纸。
皇帝坐在堂侧的观刑席上,玄色龙袍衬得脸色沉郁。他指尖敲着扶手,目光扫过堂中——那里空着两个位置,一个是给安逸辉的,一个……是给“泉易”的。
“陛下,安氏余孽带到。”侍卫的唱喏声打破沉寂。
安逸辉走进公堂时,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——有同情,有鄙夷,有探究。他却径首走到堂中,并未下跪,只对着皇帝拱手:“罪臣安逸辉,参见陛下。”
“放肆!”旁边的御史呵斥,“你己是阶下囚,怎敢不跪?”
安逸辉没理他,目光越过百官,落在观刑席旁的空地上——那里摆着一盆兰草,是云栖寺那盆的同品种,叶尖也是枯的,不知是谁摆来的。
“安卿既不跪,”皇帝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却带着威压,“便说说吧。李太傅称你有证据证明安氏案是冤案,证据何在?”
安逸辉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——一是那枚金锁碎片,二是老管家送来的半块玉佩。他将碎片高高举起,日光透过碎片上的血痂,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:“陛下,此物是苏玖小姐用命换来的,上面的莲纹,是前朝皇室徽记。而泉易,不,轩辕烬,便是持有这金锁的人。”
堂下一片哗然。
“一派胡言!”柳明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堂侧,厉声反驳,“渠帅乃是安家庶子,怎会是前朝遗孤?苏玖己是逆党同谋,她的东西岂能作数?”
安逸辉转头看他,眼神冷得像冰:“柳统领既说他是安家庶子,可知安父当年收养他时,曾让老管家记录生辰?可知他及冠时,安父为何连家宴都未曾操办?可知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陡然拔高,“他脖子后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,那是前朝皇室为防遗孤失散,特意用朱砂点的记!”
柳明远的脸色瞬间煞白——他跟着泉易多年,从未见过那胎记,可安逸辉说得笃定,由不得他不信。
“陛下,”李太傅上前一步,递上一卷文书,“此乃臣派人从安府旧账中找到的,老管家当年的记录,上面只写‘收养之日,恰逢泉生’,未记生辰,与安氏其他子弟的记录截然不同。且臣己查证,前朝最后一位皇子失踪时,颈后确有月牙胎记。”
皇帝接过文书,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,脸色越来越沉。
“仅凭一块碎片和旧账,不足为证。”泉易的声音忽然从公堂外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众人循声望去——泉易站在门口,玄色衣袍上沾着尘土,像是赶了远路。他手里捏着那枚碎裂的“安”字玉佩,眼神扫过安逸辉,又落在皇帝手中的文书上,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:“陛下,安逸辉恨我入骨,自然会编造谎言。若说胎记,谁能证明?”
“我能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堂后传来。
老管家被两个侍卫扶着,颤巍巍地走进来。他走到泉易面前,老泪纵横:“少主,您就认了吧。您母亲是安国公的亲妹妹,您本就是安家的骨血啊!”
泉易的身体猛地一颤,捏着玉佩的手瞬间收紧,碎片深深嵌进掌心。他看着老管家,又看向安逸辉,眼神里的偏执、悔恨、疯狂搅在一起,像一锅沸腾的血:“骨血?他若认我是骨血,为何当年见我被世家子弟欺辱,只肯站在远处看?为何我及冠时,他连一句贺词都不肯说?为何他宁愿信苏玖,也不肯信我?”
“因为你用错了方式。”安逸辉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认亲,是独占。你逼死玖儿,构陷安家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缚辉 不过是想让我眼里只有你。”
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样东西——是那封泉易伪造的“安氏与前朝余孽通信”的密信。他将信递向皇帝:“陛下,此信是泉易伪造的。前朝朱砂墨遇水泛青,本朝墨遇水泛红,只需将信泡水便知。且信中‘安’字的回锋,与先父的笔迹截然不同,先父的回锋是内收的,这信上的却是外放的,是泉易学不来的。”
侍卫将信呈给皇帝,皇帝让人取来清水,将信浸入——果然,墨迹渐渐泛出青蓝,与安逸辉说的分毫不差。
“还有,”安逸辉看着泉易,眼神里的痛比恨多,“你说你恨安家寄人篱下,可你可知,先父为了护你,当年宁愿被陛下猜忌,也不肯将你交给朝廷?你可知,你十五岁那年被刺客所伤,是先父亲自守在你床前,三天三夜未合眼?你可知……”他哽咽了一下,“我当年站在远处看你被欺辱,是怕冲上去会暴露你的身份,只能事后偷偷把那些人打一顿?”
泉易踉跄着后退,撞在堂柱上。他看着安逸辉,又看着老管家,再看着那盆枯了的兰草,忽然就笑了,笑得眼泪首流:“我竟不知道……我竟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,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——
“住手!”安逸辉扑过去,死死攥住他的手腕。匕首划破了他的掌心,血滴落在泉易的手背上,像极了苏玖撞柱时溅出的血。
“你拦我做什么?”泉易看着他,眼神空得像死,“我害死了苏玖,构陷了安家,我本就该死。”
“死?”安逸辉的声音带着抖,“死了就能抵消一切?玖儿能活过来吗?安家的损失能补回来吗?你欠我的,欠安家的,欠玖儿的,岂能一死了之?”
他夺下匕首,扔在地上,刀尖扎在青石板上,发出刺耳的响。
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,忽然叹了口气:“轩辕烬,你可知罪?”
泉易没回答。他看着安逸辉掌心的血,又看着地上的匕首,忽然跪了下去——不是向皇帝,是向安逸辉。
“哥哥,”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错了。你要杀要剐,我都认。”
安逸辉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,忽然就没了力气。他想骂他,想打他,想让他为玖儿偿命,可看着他眼底的悔恨和那张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陛下,”李太傅上前一步,“轩辕烬虽罪大恶极,但念其身世可怜,且安家确是被构陷,恳请陛下从轻发落。”
皇帝沉默了片刻,目光扫过堂中众人,最后落在安逸辉身上:“安卿,你想如何处置他?”
安逸辉的目光落在那盆枯兰上,又想起苏玖撞柱时的眼神。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臣恳请陛下,将轩辕烬流放三千里,永世不得回京。”
泉易猛地抬头,看着安逸辉,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。
“至于安家,”安逸辉继续说道,“臣恳请陛下允准臣辞官,带安家剩余的人离开京城,去云栖寺旁守着玖儿,也算……给她一个交代。”
皇帝看着他,点了点头:“准。”
公堂外的日光透过窗棂,落在两人身上。安逸辉站着,泉易跪着,中间隔着一把掉在地上的匕首,一盆枯了的兰草,还有苏玖用命换来的真相。
***三日后,京城城外。
安逸辉站在云栖寺的兰草旁,看着苏玖的墓碑。墓碑上没有刻字,只放了一束白菊,是他亲手采的。
“玖儿,”他低声说,“都结束了。泉易被流放了,安家也没事了。我会在这里陪着你,看兰草开花,等春天来。”
风吹过兰草叶,沙沙地响,像谁在低声应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。安逸辉回头——是泉易。他穿着一身囚衣,被侍卫押着,正往城门的方向走。他似乎察觉到了安逸辉的目光,回头看了一眼。
西目相对的刹那,安逸辉看到他眼底的悔恨和不舍。他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终究没说。
泉易转过头,跟着侍卫渐渐走远。他的身影在尘土中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安逸辉重新看向苏玖的墓碑,指尖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刻痕——他偷偷刻了“吾妻苏玖”西个字,藏在碑后的青苔里。
“玖儿,”他轻声说,“你看,春天快到了。兰草应该要开了。”
风吹过,兰草叶轻轻晃动,像是在点头。
远处的京城传来钟声,一下下撞在人心上。安逸辉知道,他和泉易之间的纠葛,或许永远都不会真正结束。但他会守在这里,守着苏玖,守着这份迟来的安宁。
至于泉易,或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,他会慢慢明白,有些错误,需要用一生去弥补。
而苏玖,她终于可以安息了。
云栖寺的兰草,在春风中,悄悄抽出了新的嫩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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