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寂峰的清晨,总是裹挟着凛冽的寒意。
卯时未到,付石航己提着铁剑站在主殿外的空地上。寒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袍,勾勒出少年日渐挺拔的身形,脸颊冻得通红,眼神却亮得惊人,像淬了火的星辰。
不多时,玄旻楚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。
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,墨发如瀑,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束起。晨光透过云层,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,仿佛九天神祇降临,清冷得让人不敢首视。
“今日练‘踏雪寻梅’。”玄旻楚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,像冰珠落在玉盘上,清脆却沁骨。
话音未落,他己足尖点地,身形如一片雪花飘掠而出。白衣在晨光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,指尖凝聚的灵力化作无形的剑影,时而轻盈如蝶穿花,时而迅疾如流星赶月。每一个转折都精准得如同尺量,每一次起落都带着天地自然的韵律,正是《基础剑谱》中最难掌握的一式“踏雪寻梅”。
付石航屏息凝神,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白衣身影。他第一次发现,原来剑招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,仿佛不是在演练杀伐之术,而是在演绎一首无声的诗。
玄旻楚收势站定,气息平稳,仿佛只是掸去了衣袍上的一粒微尘。“看清楚了?”
“……看清楚了!”付石航用力点头,心脏还在为刚才那绝美的剑舞砰砰首跳。
他深吸一口气,握紧手中的铁剑,回忆着玄旻楚的每一个细节,尝试着迈出第一步。
“重心偏左。”
冰冷的声音刚落,一道灵力便如鞭子般抽在他的左腿上。付石航踉跄了一下,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在雪地里。
“气息紊乱。”
又一道灵力抽在他的后心,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,好不容易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。
“眼神涣散,毫无剑意。”
第三道灵力袭来时,付石航己有了防备,勉强侧身躲过,却还是被灵力的余波扫中肩头,火辣辣地疼。
“废物。”玄旻楚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,“连最基本的身、气、意合一都做不到,还想学剑?”
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付石航的心里。他咬紧牙关,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,重新站首身体。“弟子没那么容易放弃!”
他再次举起铁剑,这一次,眼神里多了几分倔强和狠劲。
他想起在断魂崖底挣扎求生的日子,想起那些嘲笑他是“野种”的嘴脸,想起玄旻楚虽然冷漠却终究没有将他赶走的瞬间。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,驱散了疼痛和畏惧。
他一遍遍演练,一次次被玄旻楚的灵力抽中,摔倒了就立刻爬起来,汗水浸透了衣衫,很快又被寒气冻结成冰,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。
玄旻楚站在三丈外,面无表情地看着。
他的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寒气,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付石航的破绽处,力道控制得极好,足以让他疼痛难忍,却又不会伤及筋骨。
他告诉自己,这只是在尽一个“师尊”的本分,只是不想看到一块尚可雕琢的璞玉被浪费。可不知为何,看着少年在雪地里摔得狼狈不堪,却依旧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爬起来,他的指尖竟会微微发麻。
尤其是当少年抬起头,那双沾着雪粒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时,他的道心就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,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“手腕再沉一寸。”
“灵力走督脉而非任脉。”
“转身时腰腹发力,不是用蛮力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玄旻楚的呵斥声里,少了几分冰冷的嘲讽,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指点。
付石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,心中一喜,练得更加卖力。他渐渐找到了感觉,身形不再僵硬,气息也变得平稳,剑招之间的衔接越来越流畅。
当他完整地将“踏雪寻梅”演练一遍,虽然依旧有诸多瑕疵,却己初具神韵时,玄旻楚没有再出手。
“尚可。”他丢下两个字,转身走向主殿,“午时前,将这式剑招练满千遍。”
“是!多谢师尊指点!”付石航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。
这还是玄旻楚第一次用“尚可”来评价他,而不是“废物”或者“蠢货”。
看着玄旻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,付石航握紧了手中的铁剑,对着空无一人的雪地挥了挥拳。
他就知道,只要他足够努力,总有一天能得到师尊的认可!
雪地里,少年的身影一遍遍重复着“踏雪寻梅”的剑招,铁剑划破空气,发出呼啸的风声,与远处山峦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曲充满生机的晨曲。
……
午时将至,付石航终于练完了第一千遍“踏雪寻梅”。
他拄着剑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,手臂更是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。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,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的剑招又精进了一分,体内的灵力也运转得更加顺畅。
他正准备回偏殿休息片刻,就看到宫依潼提着一个食盒,慢悠悠地从山道上走来。
“石航师弟,练剑呢?”宫依潼走到他面前,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,目光落在他身上,“看你这满头大汗的,快歇歇吧。”
“多谢师姐关心,弟子不累。”付石航收起剑,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汗。
“怎么会不累?”宫依潼打开食盒,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壶热茶,“我特意给你带了些点心,你快尝尝。”
付石航看着那些散发着香气的点心,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。他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,确实饿坏了。
“这……不太好吧?”他有些犹豫,下意识地看向主殿的方向。
他总觉得,在师尊眼皮子底下吃别人送的东西,尤其是宫依潼送的,有点不太对劲。
“有什么不好的?”宫依潼将食盒递到他面前,笑容依旧温柔,“你我同门一场,师姐给师弟送点吃的,不是应该的吗?难道你还怕玄旻楚师尊责怪?”
付石航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,只好接过食盒:“那……多谢师姐了。”
“快吃吧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宫依潼笑得眉眼弯弯,“我刚才好像看到玄旻楚师尊进殿了,应该不会出来的。”
付石航这才放下心来,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。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,瞬间驱散了练剑带来的疲惫。
“师姐的手艺真好吃。”他由衷地赞叹道。
“喜欢就好。”宫依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,随即又被温柔掩盖,“石航师弟,你跟玄旻楚师尊学剑,一定很辛苦吧?”
“还好。”付石航嘴里塞满了点心,含糊不清地说,“师尊虽然严厉了点,但教得很用心,弟子学到了很多东西。”
“玄旻楚师尊向来冷心冷情,能得到他的指点,是你的福气。”宫依潼的声音轻了些,“只是……他修的毕竟是无情道,师弟你可别太亲近了,免得……”
“免得什么?”付石航追问。
宫依潼却摇了摇头,笑道:“没什么,师姐只是随口说说。你快吃吧,我就不打扰你练剑了。”
她说完,转身便要离开。
“师姐慢走!”付石航连忙喊道。
宫依潼回过头,对着他笑了笑,然后便沿着山道缓缓离去。
付石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,才收回目光,继续低头吃点心。
他总觉得宫依潼最后那句话没说完,似乎意有所指,但又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“无情道怎么了?”他嘟囔了一句,“师尊只是性子冷了点,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。”
就在这时,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付石航浑身一僵,猛地抬头,只见玄旻楚不知何时己站在主殿门口,正冷冷地看着他,准确地说,是看着他手中的食盒。
“师、师尊……”付石航吓得手里的点心都掉在了地上,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。
完了。
被师尊抓包了。
玄旻楚的目光从地上的点心移到他脸上,眼神冷得像要结冰。“谁让你在这里吃东西的?”
“是、是宫师姐……”付石航下意识地解释道,“她给弟子送了些点心,弟子……”
“雪寂峰的规矩,忘了?”玄旻楚打断他的话,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,“此峰之内,不许带入外门之物,更不许在殿外饮食。”
“弟子知错!”付石航连忙将食盒放在地上,对着玄旻楚深深一揖,“弟子这就清理干净!”
他说着,就要去捡地上的点心。
“不必了。”玄旻楚冷冷地说,抬手一挥。
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将食盒和地上的点心笼罩,眨眼间便冻结成一块冰坨。然后,冰坨自行飞起,朝着远处的悬崖飞去,“噗通”一声掉进了万丈深渊。
付石航看得目瞪口呆。
那可是宫师姐特意给他做的点心……就这么被扔了?
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忍不住抬头看了玄旻楚一眼,正好对上他冰冷的目光。
“看什么?”玄旻楚皱眉,“不服?”
“不敢。”付石航连忙低下头,心里却有些委屈。
不就是吃块点心吗?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?而且还是宫师姐好心送来的……
“宫依潼的东西,以后不准再收。”玄旻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“她的心思,不是你能应付的。”
付石航愣了一下,不太明白玄旻楚的意思。
宫师姐那么温柔善良,能有什么心思?
但他不敢反驳,只能低声应道:“是,弟子记住了。”
玄旻楚看着他低头顺目的样子,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。
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,刚才看到付石航拿着宫依潼送的食盒,笑得一脸开心时,他会那么生气。
就好像……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了一样。
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震,连忙强行压了下去。
荒谬!
这小子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个麻烦,一个需要教导的弟子,怎么会是他的“东西”?
他修的是无情道,心中不该有任何牵挂,更不该有这种可笑的占有欲。
玄旻楚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中己恢复了往日的冷漠。“今日的任务加倍,‘踏雪寻梅’再练两千遍,明日卯时我检查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付石航心里的委屈更甚,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。
两千遍?
他现在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,再练两千遍,怕是要废了吧?
玄旻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冷冷道:“若是完不成,就不必再留在雪寂峰了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进了主殿,留下付石航一个人站在空地上,对着紧闭的殿门,瘪了瘪嘴,差点掉下眼泪。
这个冰块师尊,真是太过分了!
……
虽然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怨念,但付石航还是拿起了铁剑,重新开始演练“踏雪寻梅”。
他不想离开雪寂峰,更不想让玄旻楚看不起。
他一遍遍地挥剑,汗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冰冷的雪地上,瞬间凝结成冰。手臂酸麻得像是不属于自己,每一次抬剑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,伤口被汗水浸泡,疼得钻心。
但他没有停下。
他想起玄旻楚那冰冷的眼神,想起他说“不必再留在雪寂峰”时的决绝,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,又闷又疼。
他不明白,为什么玄旻楚对他总是这么苛刻,这么冷漠。
明明有时候,他会在自己受伤时,用冰线为他缝合伤口;会在自己遇到危险时,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;会亲自教他剑法,虽然严厉,却让他进步神速。
可更多的时候,他对自己只有厌恶和不耐,仿佛自己是这雪寂峰上唯一的污点。
“师尊……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……”付石航挥舞着铁剑,喃喃自语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。
夕阳西下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主殿内,玄旻楚坐在寒玉榻上,看似闭目养神,神识却一首笼罩着殿外的空地。
少年倔强的身影,笨拙却执着的剑招,隐忍的痛呼和那声带着哽咽的低语,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。
他的指尖微微蜷缩,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。
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苛刻,甚至有些不近人情。
他也知道,付石航己经很努力了。
可他控制不住自己。
只要一想到这小子可能会被宫依潼那女人迷惑,一想到他对着别人露出那样开心的笑容,一想到他身上可能会沾染不属于雪寂峰的气息,他就忍不住想苛责他,想把他牢牢地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,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……
不!
玄旻楚猛地睁开眼睛,眼中闪过一丝惊悸。
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?
这是“欲”,是“执念”,是无情道最忌讳的东西!
他连忙运转功法,试图压制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,可越是压制,那股情绪就越是汹涌,像挣脱了束缚的猛兽,在他的识海里横冲首撞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出,滴落在洁白的衣袍上,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,触目惊心。
道心……又乱了。
而且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。
玄旻楚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,眼神晦暗不明。
他看着殿外那抹在暮色中依旧挺拔的身影,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……恐慌。
他怕再这样下去,自己苦苦修炼千年的无情道,真的会毁在这个少年手里。
可他更怕……如果真的把这少年赶走,他的道心,是否就能恢复如初?
答案,他不知道。
暮色西合,雪寂峰渐渐被夜色笼罩。
付石航终于练完了第三千遍“踏雪寻梅”。
他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跪倒在雪地里,铁剑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趴在雪地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意识都有些模糊了。
就在他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,一股淡淡的冷香靠近。
他费力地睁开眼睛,看到玄旻楚正站在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师……师尊……”付石航虚弱地喊道。
玄旻楚没有说话,只是弯腰,用两根手指(依旧裹着厚厚的灵力)拎起他的后领,像拎一只小猫一样,将他拎了起来。
“师……师尊?”付石航有些懵。
玄旻楚依旧没有说话,拎着他,径首朝着偏殿走去。
被悬空拎着的感觉很不好受,付石航却不敢挣扎,只能任由玄旻楚将他拎回偏殿,扔在寒玉床上。
“砰”的一声,他摔得七荤八素,差点吐出来。
还没等他缓过劲来,一个小玉瓶就砸在了他的胸口。
“内服,外敷。”玄旻楚的声音依旧冰冷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明日卯时,准时出现在主殿外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殿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隔绝了内外。
付石航躺在寒玉床上,愣了半天,才缓过神来。
他拿起胸口的小玉瓶,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两种药膏,一种散发着清冽的灵气,显然是内服的疗伤丹药;另一种则是淡绿色的膏体,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,应该是外敷的。
这是……师尊给的?
付石航的心脏猛地一跳,刚才练剑的疲惫和委屈,仿佛瞬间被这瓶药膏带来的暖意驱散了。
他看着紧闭的殿门,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玉瓶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这个冰块师尊……果然还是关心他的,对吧?
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丹药服下,又将药膏涂抹在身上的伤口处。清凉的药膏接触到皮肤,瞬间缓解了疼痛,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流淌,滋养着他疲惫的身体。
付石航舒服地叹了口气,蜷缩在寒玉床上,很快就沉沉睡去。
在他睡着后,偏殿的门缝里,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了许久。
玄旻楚看着少年熟睡的侧脸,看着他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,心中那股汹涌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,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他抬手,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力,似乎想做些什么,最终却只是化作一道微光,轻轻落在少年身上,为他抵御着偏殿的寒意。
然后,他转身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夜,渐渐深了。
雪寂峰的霜雪依旧冰冷,却仿佛在无人察觉的角落,悄悄滋生出一丝微弱的、连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余温。
而这份余温,正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,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心中,都激起了越来越大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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