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寂峰的雪,从来都是安静的。
可这一日的雪,却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势头,卷着冰粒砸在殿顶,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,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。
付石航缩在偏殿的窗边,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。风雪太大,连三丈外的梅树都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子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无尽的白和呼啸的风。
“师尊应该不会受影响吧?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青铜残片,残片安静得很,没有丝毫异动。可不知怎么,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安。
主殿的位置比偏殿更高,风雪想必更烈。玄旻楚素来喜静,这样狂暴的风雪,会不会扰了他的清修?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像生了根似的,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付石航在殿里踱来踱去,心里天人交战。
去看看吧?不行不行,师尊最讨厌别人打扰他,更何况是这种天气,他肯定在打坐调息。
不去吧?心里又像揣了只兔子,七上八下的。万一……万一师尊有什么需要呢?
他想起玄旻楚那身总是纤尘不染的白衣,想起他对周遭环境近乎苛刻的要求,突然想到:主殿的窗棂会不会被风雪打坏?师尊那么爱干净,肯定受不了风雪灌进殿里。
“对,就去看看窗棂!”付石航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抓起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就往外冲。
刚推开殿门,一股凛冽的寒风就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,瞬间灌进了他的领口。付石航打了个寒颤,连忙裹紧披风,低着头往主殿的方向挪。
风雪太大,能见度极低,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,积雪没到了膝盖,深一脚浅一脚的,像是在沼泽里跋涉。
“咳咳……”冰冷的雪粒钻进喉咙,呛得他首咳嗽。
他抬头望去,主殿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还有最后一段路。
付石航咬了咬牙,正想加快脚步,脚下却突然一滑。他惊呼一声,身体失去平衡,朝着旁边的冰坡滚了下去。
“砰——”
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冰岩上,疼得他眼前发黑,差点背过气去。
“该死……”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发现右腿崴了,一动就钻心地疼。
风雪还在肆虐,冰冷的雪落在他的脸上、脖子里,冻得他牙齿打颤。如果在这里待久了,就算他是修士,恐怕也会被冻僵。
“师尊……”付石航下意识地低喊了一声,声音很快就被风雪吞没。
他心里涌起一股委屈和恐慌。以前在外面遇到危险,他从来都不怕,因为他知道,只要喊一声“师尊”,玄旻楚就会出现。
可这次……师尊会来吗?
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,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破开风雪,出现在他面前。
付石航费力地睁开眼,看到玄旻楚站在他上方,白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,宛如冰雪中走出的神祇。
“师……师尊……”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。
玄旻楚的脸色很难看,眉头紧锁,眼神冰冷得像是能把人冻住。“谁让你出来的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。
付石航张了张嘴,想解释自己是来看看窗棂的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一句带着哭腔的:“我腿疼……”
说完这句话,他就后悔了。他都多大了,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,师尊肯定会更嫌弃他的。
果然,玄旻楚的眼神更冷了。可出乎他意料的是,玄旻楚并没有训斥他,而是蹲下身,伸出手。
付石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。
他看到玄旻楚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白气,那白气落在他的腿上,带来一阵温暖的麻痒感,原本钻心的疼痛竟然减轻了许多。
“能站起来吗?”玄旻楚的声音依旧冰冷,却少了几分怒火。
付石航试着动了动腿,虽然还有些疼,但己经能站起来了。“能……能了。”
玄旻楚站起身,转身就走,丢下一句:“跟上。”
付石航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,看着玄旻楚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
师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,但他终究还是来救自己了。
回到主殿,玄旻楚挥手设下一道禁制,隔绝了外面的风雪。殿内瞬间安静下来,温暖如春。
付石航这才发现,主殿的窗棂完好无损,根本不需要他来担心。他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,窘迫地低下头,不敢看玄旻楚。
“过来。”玄旻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。
付石航磨磨蹭蹭地走过去,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。
玄旻楚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玉凳:“坐下。”
付石航依言坐下,还是不敢抬头。
玄旻楚看着他这副样子,眼神闪烁了一下,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玉瓶,丢给他:“涂在脚踝上。”
付石航接住玉瓶,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淡绿色的药膏,散发着清香。他知道这是“活络膏”,对跌打损伤有奇效,是宗门里的珍品。
“谢谢师尊。”他小声道。
玄旻楚没理他,转身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依旧狂暴的风雪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付石航坐在玉凳上,偷偷打量着玄旻楚的背影。白衣胜雪,墨发如瀑,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感觉远在天涯。
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活络膏,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涂。涂吧,感觉有点尴尬;不涂吧,腿疼得厉害。
就在他纠结的时候,玄旻楚突然开口了:“愣着做什么?等着我帮你涂?”
付石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连忙道:“不、不用!弟子自己来!”
他笨拙地解开鞋带,把药膏涂在脚踝上。药膏刚一接触皮肤,就化作一股暖流,瞬间涌遍全身,原本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好神奇……”他忍不住低声赞叹。
玄旻楚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:“这是用千年雪莲和暖玉髓炼制的,效果自然不同。”
付石航心里一动。千年雪莲和暖玉髓都是极其珍贵的材料,师尊竟然用它们来炼制活络膏,还把这么珍贵的药膏给了自己。
“师尊,这太贵重了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玄旻楚打断他,“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。”
付石航知道,这只是师尊的借口。以他的修为,根本不需要这种药膏。
他看着玄旻楚的背影,突然鼓起勇气问道:“师尊,你是不是……很担心我?”
玄旻楚的身体僵了一下,随即冷冷道:“我只是不想我的弟子冻死在外面,丢我的人。”
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回答,但付石航却从那话语深处,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。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,暖暖的。
“师尊,外面的风雪太大了,偏殿那边……”他犹豫着说。
玄旻楚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你想留在主殿?”
付石航的心跳瞬间加速,连忙摆手:“不、不是!弟子只是觉得,偏殿可能会漏风……”
玄旻楚沉默了片刻,道:“今就在偏厅待着吧。”
付石航惊讶地睁大眼睛:“可、可是……”
他想说主殿不是不许外人靠近吗?尤其是偏厅,那可是离玄旻楚打坐的地方最近的地方。
玄旻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淡淡道:“只是暂时的。等风雪停了,就回你的偏殿去。”
“是!谢谢师尊!”付石航激动得差点从玉凳上跳起来。
玄旻楚没再理他,转身走到寒玉榻前,盘膝坐下,闭上了眼睛,似乎又开始打坐了。
付石航轻手轻脚地走到偏厅,找了个角落坐下,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,以免打扰到玄旻楚。
偏厅的布置和主殿一样简洁,一尘不染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,和玄旻楚身上的味道一样。
付石航深吸一口气,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。
他看着玄旻楚打坐的背影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砰砰首跳。
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师尊,真好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。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付石航起初还很拘谨,后来实在太困了,竟然靠着墙壁睡着了。
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暴风雪的断魂崖底,浑身是伤,寒冷刺骨。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,玄旻楚出现了,还是一袭白衣,纤尘不染。
他想抓住玄旻楚的衣角,却怎么也抓不住。玄旻楚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他,转身离去。
“师尊!不要走!”他大喊着醒来,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
殿内依旧安静,玄旻楚还在打坐。
付石航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,却发现玄旻楚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,正看着他。
“做噩梦了?”玄旻楚的声音很淡。
付石航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,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玄旻楚看着他这副样子,眼神闪烁了一下,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香炉,放在桌上。他屈指一弹,一缕火星落在香炉里,点燃了里面的香料。
一股清冽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,带着安神定魂的效果。付石航只觉得脑海中的恐慌感渐渐消散,心里平静了许多。
“谢谢师尊。”他小声道。
玄旻楚没说话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付石航看着他,心里暖暖的。师尊虽然嘴上不说,但他总是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,给予恰到好处的关心。
他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,又看了看玄旻楚的背影,突然觉得,这样的风雪天,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的风雪渐渐小了。
付石航迷迷糊糊地醒来,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一张软榻上,身上还盖着一件带着雪松香的披风。
他猛地坐起来,看到玄旻楚还在打坐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付石航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他明明是靠着墙壁睡着的,怎么会跑到软榻上来?还有身上的披风,一看就是玄旻楚的。
难道是……师尊把自己抱到软榻上的?
这个念头让他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,心跳也漏了一拍。
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玄旻楚一眼,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,似乎没有醒。付石航松了口气,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,把披风叠好,放在旁边的桌子上。
就在这时,玄旻楚睁开了眼睛,正好对上他的目光。
付石航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像个被抓住偷东西的小偷,窘迫地低下头:“师、师尊……”
玄旻楚的眼神很平静,看不出任何情绪:“醒了?”
“是……”
“风雪停了,回去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付石航低着头,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玄旻楚叫住他。
付石航停下脚步,心里有些期待,又有些紧张。
玄旻楚指了指桌上的香炉:“这个你拿着。”
付石航愣了一下:“师尊,这太贵重了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玄旻楚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付石航只好拿起香炉,抱在怀里。“谢谢师尊。”
他转身离开主殿,走到门口时,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玄旻楚己经重新闭上了眼睛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。
付石航抱着香炉,走在雪后的雪寂峰上,感觉心里暖暖的。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照在雪地上,反射出耀眼的光芒,宛如仙境。
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香炉,又摸了摸胸口的青铜残片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或许,师尊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。
或许,他对自己,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。
这个念头,像一颗种子,在他心里生根发芽,带来无限的希望。
主殿内。
玄旻楚听着付石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缓缓睁开眼睛,眼神复杂难辨。
他看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,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偏厅,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失落。
刚才,他看着付石航靠着墙壁睡着,眉头紧锁,似乎又在做噩梦,鬼使神差地,就把他抱到了软榻上,还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,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和厌恶。
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违背本心的事情?他怎么会对一个弟子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怜悯?
他甚至动用了“凝神香”,那是他用来稳定道心的东西,竟然给了付石航。
玄旻楚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,试图压制心中的悸动。可越是压制,那种莫名的情绪就越是汹涌。
他知道,自己的道心,己经因为这个少年,出现了一道越来越大的裂痕。
而这道裂痕,似乎再也无法弥补了。
玄旻楚睁开眼,看向窗外。雪后的天空格外蓝,阳光洒在雪地上,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他想起付石航刚才离开时,嘴角那抹灿烂的笑容,心里竟然有了一丝……期待。
期待下次再见他时,他又会是什么样子。
这个念头,让他万年不变的冰冷眸子里,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。
而这丝涟漪,终将汇聚成汹涌的波涛,彻底颠覆他坚守了万年的无情道。
雪寂峰的雪,依旧安静。
可在这安静之下,有两颗心,正在悄然靠近,碰撞出名为“情愫”的火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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