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寂峰的雪,似乎总带着一种磨砺人心的韧性。论道大会结束后的第三日,天刚蒙蒙亮,付石航就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了。
不是偏殿寒玉床的凉意,而是一种带着明确指令的、属于玄旻楚的灵力波动。
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,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好,赤着脚就冲出了殿门。
主殿门口的空地上,玄旻楚负手而立,白衣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。他面前的雪地上,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块晶莹剔透的冰晶,每一块都有拳头大小,棱角分明,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寒气。
“师…师尊。”付石航跑得急,说话有些喘,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中衣,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。
玄旻楚转过身,目光落在他身上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不是因为他的失礼,而是因为他赤着的脚——雪地上己经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,脚趾冻得通红。
“穿鞋。”玄旻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付石航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,脸一红,连忙转身跑回偏殿,三下五除二穿好鞋和外衣,又快步跑了回来,站在三丈外的地方,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:“师尊,弟子来了。”
玄旻楚的目光从他脚上移开,落在那些冰晶上:“知道这些是什么吗?”
付石航凑近了些,仔细打量着那些冰晶。它们通体透明,里面仿佛有流光转动,蕴含着精纯的冰系灵力,却又比寻常的冰晶多了一种奇异的韧性。“弟子…不知。”
“这是极北之地的‘寒髓晶’,”玄旻楚淡淡道,“质地坚硬,蕴含的灵力狂暴而桀骜,极难操控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付石航,“从今日起,你的晨课,便是用灵力将这些寒髓晶,雕刻成‘寒月阵盘’的阵基。”
付石航愣住了:“雕刻阵基?”
寒月阵盘他知道,是一种防御阵法,威力不俗,但对阵基的要求极高,每一个纹路都必须精准到毫厘,否则不仅无法激发阵法,还可能导致灵力反噬。而用这种狂暴的寒髓晶来雕刻,难度更是翻了数倍。
“师尊,这…这是不是太难了点?”付石航忍不住开口,“弟子连基础的阵法都还没学熟……”
“难?”玄旻楚的眼神冷了几分,“雪寂峰从不养废物。若是觉得难,现在就可以滚下山去。”
熟悉的冰冷语气,熟悉的“滚”字,换作以前,付石航怕是早就炸毛了。可这次,他却只是抿了抿唇,将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。
他想起了论道大会上那个黑衣青年的话,想起了自己站在观景台上时立下的决心。变强,哪有不难的?
“弟子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付石航深吸一口气,眼神坚定,“弟子会努力完成任务的。”
玄旻楚看着他眼中那抹熟悉的倔强,又夹杂着一丝新的、让他有些捉摸不透的沉静,心中微微一动。这几日,这小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。具体是哪里,他又说不上来。
“三日之内,雕出第一块阵基。”玄旻楚没有再多说,转身走向寒潭,“若是雕毁了,就用灵力将这些碎晶重新凝聚成寒髓晶,再雕。”
付石航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了看那些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寒髓晶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重新凝聚?那可比雕刻难上十倍不止!师尊这是在故意折腾他吧?
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抱怨,只是走到那些冰晶旁,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。
入手冰凉刺骨,一股狂暴的灵力顺着指尖首冲上来,仿佛要将他的经脉撕裂。付石航连忙运转《玄冰诀》,试图压制那股狂暴的力量,额头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“果然够桀骜……”他低声嘀咕了一句,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。
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,将寒髓晶放在腿上,闭上眼睛,开始用神识仔细探查冰晶内部的灵力流动。
这一探,就是整整一天。
寒髓晶内部的灵力如同奔腾的野马,杂乱无章,稍一触碰,就会引发剧烈的反噬。付石航不敢贸然动手,只能一遍遍地用自己的灵力去安抚、去引导,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切入的平衡点。
期间,玄旻楚从寒潭边回来过一次,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,就走进了主殿,没有说任何话。
付石航甚至没有察觉到师尊的到来,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块寒髓晶上。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洒在雪地上,反射出温暖的光芒。付石航终于找到了一丝契机,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精纯的灵力,如同绣花般,开始在寒髓晶上雕琢。
第一缕刻痕出现的瞬间,寒髓晶猛地一颤,一股更加强烈的反噬爆发出来。付石航闷哼一声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,握着冰晶的手也被震得发麻。
但他没有松手,反而咬紧牙关,加大了灵力的输出,强行稳住了阵脚。
就在这时,一道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灵力从主殿方向传来,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灵力中。那股狂暴的反噬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,瞬间收敛了许多。
付石航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主殿。殿门紧闭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是师尊吗?
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之前的疲惫和疼痛仿佛都减轻了许多。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集中精神,继续雕琢。
这一次,顺利了许多。
夜幕降临,雪寂峰再次被寂静笼罩。付石航依旧坐在那里,神情专注,手中的寒髓晶在他的灵力雕琢下,渐渐显露出阵基的雏形。
主殿的窗边,玄旻楚静立在阴影里,目光落在那个在雪地里顽强坚持的身影上,眼神复杂。
他看到了他的狼狈,看到了他的坚持,也看到了他眼中那抹越来越明亮的光芒。
那道他下意识送出的灵力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。是嫌他太慢?还是……不忍看到他被寒髓晶反噬得太惨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玄旻楚强行压了下去。
“只是不想浪费寒髓晶罢了。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,眼神重新变得冰冷。
他转身回到寒玉榻上坐下,试图进入冥想状态,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付石航那沾满冰雪的脸颊,和他嘴角那丝倔强的血迹。
道心,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。
玄旻楚皱紧眉头,周身的寒气愈发凛冽。
看来,是时候该闭关了。
否则,再被这小子这么折腾下去,他的无情道,恐怕真的要守不住了。
第二日清晨,付石航终于雕好了第一块阵基。
当最后一缕刻痕完成的瞬间,寒髓晶爆发出一阵柔和的蓝光,内部狂暴的灵力也变得温顺起来,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缓缓流转。
付石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瘫坐在雪地上,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,手脚也冻得失去了知觉。但他看着那块散发着蓝光的阵基,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他做到了!
“还算凑合。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付石航猛地回头,看到玄旻楚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,正看着他手中的阵基。
“师尊!”付石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,献宝似的将阵基递过去,“弟子雕好了!”
玄旻楚没有接,只是用目光扫过那块阵基。阵基的纹路还算流畅,灵力的引导也基本符合要求,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阵法的新手来说,能做到这一步,己经相当不错了。
尤其是考虑到这是用桀骜难驯的寒髓晶雕刻而成。
他的眉头,几不可察地、极其细微地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……松开了一丝。
这个细微的变化,却被一首紧盯着他的付石航捕捉到了。
付石航的心脏猛地一跳,像是有烟花在里面炸开。
师尊!师尊的眉头松开了!
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,虽然快得几乎像是错觉,但他真的看到了!
这比任何赞美都让他高兴!比任何奖励都让他激动!
“师尊,是不是还不错?”付石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,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。
玄旻楚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眉头重新皱起,恢复了往常的冰冷:“尚可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依旧严苛,“但瑕疵太多,灵力的衔接不够圆润,纹路的深度也不均匀。从今日起,每日雕出三块阵基,不得有误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。
“是!弟子遵命!”付石航大声应道,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。
尚可!师尊说尚可!
而且,他看到师尊皱眉了!虽然很快又皱起来了,但那一瞬间的松动,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!
付石航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阵基收好,像是珍藏什么稀世珍宝。他拿起第二块寒髓晶,眼神中充满了斗志。
每日三块就三块!他一定能做到!他要让师尊的眉头,彻底舒展开来!
接下来的日子,付石航像是着了魔一样,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雕刻阵基的任务中。
他的手上布满了冻疮和被冰晶划破的伤口,好几次因为灵力透支而晕过去,但醒来后,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寒髓晶继续雕刻。
他渐渐摸索出了一些诀窍,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狼狈。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,对灵力的控制也越来越精微,雕刻出来的阵基也越来越完美。
偶尔,他会感觉到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但当他抬头望去时,却只能看到师尊冰冷的背影,或者干脆什么都看不到。
但他并不气馁。
他知道,师尊一定在看着他。
否则,为什么每当他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时,总会有一股恰到好处的清凉灵力暗中相助?
虽然师尊从来没有承认过。
这日傍晚,付石航雕好了第三块阵基,正准备休息一下,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。
他抬起头,看到宫依潼站在不远处,正看着他。
“宫师姐?”付石航有些意外,“你怎么又来了?”
宫依潼走到他面前,看着他布满伤口的手,和他眼下的乌青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:“师弟,你这是何苦呢?为了几块破石头,把自己折腾成这样。”
“这不是破石头。”付石航皱了皱眉,将手中的阵基小心翼翼地收好,“这是师尊布置的任务。”
“师尊布置的任务就这么重要?”宫依潼笑了笑,语气带着一丝嘲讽,“就算你做得再好,他又能多看你一眼吗?他修的是无情道,你的努力,在他眼里,恐怕和这些石头没什么区别。”
若是以前,付石航听到这话,一定会气得跳脚。但现在,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宫依潼:“师姐说得不对。师尊他……他只是不善于表达。他看到我的进步了,他……”
他想说师尊的眉头松开了,但话到嘴边,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。这种细微的变化,说出来,恐怕只会被当成是他的臆想。
宫依潼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,心中冷笑,脸上却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:“师弟,你醒醒吧。玄旻楚师尊是什么人?他是天衍宗的定海神针,是修炼无情道的绝世高人。你和他,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你再怎么努力,也不可能走进他的心里。”
“我从来没想过要走进他的心里。”付石航的声音有些低沉,“我只是想证明,我不是废物,我有资格做他的弟子。”
至少现在,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。
至于心里那份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不敢深究的情愫,他选择了暂时掩埋。
“做他的弟子,有什么好的?”宫依潼叹了口气,“每日对着一张冰块脸,还要忍受他的洁癖和冷漠。师弟,你天资聪颖,不如转投到我父亲门下,我保证,你会得到更好的资源,更好的教导。”
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。
付石航的天赋,她看在眼里,也让她感到了威胁。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,不仅能削弱玄旻楚的势力,还能为自己父亲增添助力,何乐而不为?
付石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看着宫依潼:“师姐说笑了。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玄旻楚是我的师尊,这一点,永远都不会改变。”
“你!”宫依潼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“师姐请回吧,弟子还要修炼。”付石航不想再和她废话,转身就要走。
“站住!”宫依潼厉声喝道,“你真以为玄旻楚对你好吗?他让你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,不过是在利用你!利用你的天赋,来稳固他那所谓的无情道!”
付石航的脚步顿住了。
他猛地转过身,眼神冰冷地看着宫依潼:“师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我和师尊的关系,到底是何居心?”
“我只是在提醒你!”宫依潼也豁出去了,“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让你雕刻寒月阵盘的阵基?那是因为寒月阵盘的核心阵法,与无情道的某些禁制有关!他是在拿你做实验!”
付石航的心猛地一沉。
宫依潼的话,像一根毒刺,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不愿意相信,可宫依潼的表情那么认真,不像是在说谎。
而且,师尊让他做这些,确实有些奇怪……
“你胡说!”付石航的声音有些颤抖,却依旧强撑着,“师尊不是那样的人!”
“是不是,你自己心里清楚!”宫依潼看着他动摇的样子,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,“你好好想想吧,师弟。别到最后,被人卖了,还在帮人数钱。”
说完,她转身就走,留下付石航一个人站在原地,脸色苍白。
付石航呆呆地站在雪地里,脑海中一片混乱。
宫依潼的话,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。
利用他?拿他做实验?
他想起了师尊冰冷的眼神,想起了他严苛的要求,想起了他总是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……
难道,真的像宫依潼说的那样?
不……不可能的。
他想起了师尊在秘境中为他撕裂空间,想起了师尊在他寒毒发作时冒险为他输入灵力,想起了师尊那瞬间松开的眉头……
那些,都不是假的。
“一定是宫依潼在骗我!她就是嫉妒!”付石航用力摇了摇头,试图将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角落里,拿起一块新的寒髓晶。
不管是不是利用,他都要做好。
若是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,他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师尊身边?
他闭上眼睛,再次将心神沉浸在雕刻之中。只是这一次,他的手,微微有些颤抖。
主殿内,玄旻楚将外面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。
他坐在寒玉榻上,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整个大殿冻结。
宫依潼的心思,他岂会不知?
只是没想到,她竟然敢在雪寂峰上如此放肆。
玄旻楚的指尖微微一动,一股冰冷的杀意悄然弥漫开来,却又在瞬间被他压制下去。
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。
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个倔强的身影上,看着他明明心神不宁,却依旧强行镇定地雕刻阵基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有愤怒,有烦躁,还有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心疼。
他让付石航雕刻寒月阵盘的阵基,确实有他的考量。寒月阵盘的核心阵法,确实与无情道的某些禁制有关,但他并非是要拿付石航做实验。
他只是想……通过这种极致的控制力训练,让付石航的根基更加稳固,让他能更好地掌控自己体内那股隐藏的力量。
同时,也是在磨练他自己的心性。
看着付石航一点点进步,一点点变得强大,他心中竟然会生出一丝……莫名的欣慰。
这种欣慰,对他的无情道来说,是极其危险的信号。
玄旻楚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。
看来,闭关的日子,要提前了。
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否则,不仅是他的道心,恐怕连整个天衍宗,都会因为他这丝不该有的牵绊,而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。
玄旻楚抬手一挥,主殿的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内外的一切。
一道厚重的灵力屏障,再次笼罩了主殿。
雪地里,付石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下意识地抬起头,看向主殿的方向。
殿门紧闭,屏障森然。
他的心,莫名地一沉。
师尊……又要闭关了吗?
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即将完成的阵基,又看了看紧闭的殿门,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。
但很快,他又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寒髓晶。
没关系。
就算师尊闭关了,他也要继续努力。
等师尊出关的时候,他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成绩,让他看到!
他相信,师尊一定不是宫依潼说的那种人。
一定不是。
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,在他的心里扎了根,支撑着他,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,一步一步,艰难而坚定地走下去。
雪寂峰的夜,越来越深了。
寒潭的水,凝结成了厚厚的冰。
主殿内,玄旻楚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,试图压制那越来越汹涌的道心涟漪。
偏殿外,付石航依旧在雪地里,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寒髓晶,火光在他眼中跳跃,映照着他倔强的侧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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