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寂峰的暮色漫过冰崖时，付石航正用玄旻楚给的伤药涂抹掌心的燎泡。锁魂剑的剑柄在激战中烫得惊人，此刻掌纹里还残留着焦糊的痕迹，与凤凰令牌烙在胸口的红痕遥遥相对。
“师尊，镇魂碑的封印能撑多久？”他看着玄旻楚用灵力修补主殿破损的冰窗，冰屑在夕阳中簌簌坠落，像细碎的金粉。
玄旻楚的指尖凝着淡蓝色的灵力，闻言动作微顿：“最多三月。”他将最后一块冰砖嵌入窗棂，转身时白衣下摆扫过地面的冰晶，“离火长老虽死，但他留在碑身的离火还在灼烧血咒。”
付石航攥紧了手中的伤药瓶，瓷瓶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：“那我们要不要再去加固一次？”他想起祭坛里流淌的黑色魔气，喉结动了动，“我总觉得……那地方还有古怪。”
“不必。”玄旻楚走到案几前，提起银壶往青瓷碗里注满灵泉，水汽腾起时在他眼下凝成细霜，“魔族左使的骨杖里藏着魔元残片，我己经用冰魄石镇压了。”他将茶碗推到付石航面前，“先顾好你自己的伤。”
付石航看着碗里漂浮的雪芽茶，突然抓住玄旻楚正要收回的手腕。对方的指尖还沾着冰屑，触到他掌心的燎泡时猛地一颤。
“师尊的手也受伤了。”付石航盯着玄旻楚虎口处的血痕——那是强行催动冰锥时被灵力反噬的痕迹，“我帮你上药。”
玄旻楚想抽回手，却被付石航攥得更紧。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，像初春融雪时的第一缕暖意，顺着经脉漫向心口。他终是松了劲，声音淡得像崖边的风：“轻点。”
伤药涂在伤口上时泛起一阵刺痛，玄旻楚的指尖微微蜷缩。付石航连忙放轻力道，指腹小心翼翼地着那道血痕，忽然发现师尊的手腕竟比自己的还要纤细些，只是常年握剑，骨节处覆着一层薄茧。
“师尊以前也用过锁魂剑吗？”他想起那柄漆黑长剑上的骷髅宝石，总觉得透着股不祥的气息。
玄旻楚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冰岩上：“三百年前用过。”他抽回手时，袖口扫过付石航的手背，“那时它还不叫锁魂，叫‘断念’。”
付石航的动作僵住：“断念？”这名字倒像是无情道该用的剑。
“嗯。”玄旻楚端起自己的茶碗，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，“是我那位堕魔的挚友留下的。”
付石航这才想起玄旻楚提过的往事，喉咙突然发紧。他低头啜了口茶，雪芽的清苦漫过舌尖时，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冰棱碎裂的轻响。
玄旻楚的身影己掠至门边，冰蓝色的灵力在掌心凝成盾牌。付石航抓起锁魂剑跟上，却见宫依潼站在廊下，裙摆沾着未化的雪粒，手里捧着个乌木盒子。
“玄师尊，付师弟。”她的声音比往常低哑，眼角带着淡淡的青黑，“家父让我送些东西来。”
付石航将锁魂剑横在身前：“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？”
宫依潼的脸色白了白，将木盒递向玄旻楚：“是……是三百年前凤凰神族的卷宗。家父说，或许对解镇魂碑的血咒有用。”
玄旻楚的指尖在盒盖上顿了顿，没有立刻去接：“掌门倒是舍得。”
“家父说，之前是他糊涂。”宫依潼的指尖微微颤抖，“离火长老勾结魔族之事，他并不知情。”
“不知情？”付石航冷笑一声，“那慰问品里的魔气，也是不知情？”
宫依潼的嘴唇翕动了两下，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：“那些都是离火长老暗中操作的。家父己经将他的党羽全部拿下，这是卷宗，您看了便知。”
玄旻楚接过木盒时，指尖与宫依潼的相触。宫依潼像被烫到般缩回手，眼眶突然红了：“玄师尊，我知道以前做了很多错事……但我对您的心是真的。”
付石航的剑“噌”地出鞘半寸，赤金色的灵力在刃口跳动：“宫依潼！”
“石航。”玄旻楚掀开盒盖的手没有停，声音却冷得像殿外的冰，“雪寂峰不养闲人，说完就走。”
宫依潼的眼泪终究没掉下来，她望着玄旻楚的侧脸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“家父说，若您愿意带着付师弟去宗门大殿议事，他愿将掌门之位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玄旻楚打断她，从卷宗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舆图，“回去告诉掌门，三日後我会去镇魂碑。在此之前，让他看好天衍宗的门，别再让杂碎混进来。”
宫依潼的嘴唇发白，深深看了眼玄旻楚手中的卷宗，转身时裙角扫过廊下的冰棱，发出细碎的哀响。
付石航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，才愤愤地收剑回鞘：“她肯定没安好心！”
玄旻楚正展开那张舆图，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凤凰神族的旧址，边缘处还画着与付石航令牌相同的纹路：“她安没安好心不重要。”他指尖点过舆图上的一处火山标记，“重要的是这个。”
付石航凑过去细看：“这是……焚天谷？”他在古籍里见过，说是上古火神祝融的居所，“跟血咒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凤凰神族的圣火，能净化魔气。”玄旻楚将舆图折起，塞进付石航怀里，“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炼化的第一重血咒。”
付石航的心跳漏了一拍：“那我们现在就去焚天谷？”
“你的伤还没好。”玄旻楚端起己经凉透的茶碗，指尖凝着灵力将茶水重新温热，“而且焚天谷的地火需要凤凰血才能引动，你现在的灵力还不够。”
付石航摸着心口的令牌，那里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：“那我加紧修炼。”他想起玄旻楚教的《焚天诀》，赤金色的灵力在体内流转时，总觉得与这雪寂峰的寒气格格不入。
玄旻楚看着他眼底跃动的光，忽然伸手按在他的头顶。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渗进来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。
“别急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，“明日我教你引火入剑。”
付石航的耳朵瞬间烧起来，他仰头时，正撞见玄旻楚垂下的眼睫。夕阳的金辉穿过冰窗，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，竟让那道常年紧抿的唇线柔和了几分。
“师、师尊？”付石航结结巴巴地开口，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打了个结。
玄旻楚收回手时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发丝的柔软。他转身走向内殿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：“今夜好好休息，明日卯时在冰崖集合。”
付石航摸着自己发烫的头顶，看着玄旻楚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，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碗一饮而尽。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时，他好像尝到了一丝不同于雪芽的甜味，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发了芽。
子夜的风雪敲打着窗棂时，付石航被一阵异动惊醒。他抓起枕边的锁魂剑冲出偏殿，却见主殿的烛火摇曳，玄旻楚正站在案前，指尖凝着冰蓝色的灵力，在一卷新的剑谱上勾勒着什么。
“师尊？”付石航放轻脚步走近，才发现玄旻楚的脸色比白日更白，唇角甚至沾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。
玄旻楚将灵力收回指尖，若无其事地合上剑谱：“怎么醒了？”
付石航指着他的嘴角：“你又强行压制道心了？”他想起古籍里“无情道破，身死道消”的话，心脏猛地一缩，“不是说破而后立吗？为什么还要硬撑？”
玄旻楚拿起茶盏的手顿了顿：“有些东西，还没到立的时候。”他将茶盏递给付石航，“帮我再续些热水。”
付石航接过茶盏时，指尖触到一片冰凉。他转身去拿银壶的路上，瞥见案上的剑谱——那上面画的竟是“寒江独钓”的最后一式，只是剑势的末端，多了一抹赤金色的尾焰，像凤凰的尾羽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给你改的。”玄旻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一丝极淡的疲惫，“凤凰血脉至阳，用纯粹的冰系剑招会伤及经脉。”
付石航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，转身时正撞见玄旻楚抬手按向胸口，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冰砖上，绽开细小的红梅。
“师尊！”他冲过去想扶，却被玄旻楚用灵力挡住。
“别过来。”玄旻楚的声音发闷，冰蓝色的灵力在他周身剧烈波动，“我现在灵力紊乱，会伤到你。”
付石航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肩膀，突然想起玄旻楚教的清心诀。他握紧拳头，赤金色的灵力顺着经脉急转，口中疾念：“天地玄宗，万炁本根……”
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主殿里回荡，赤金色的灵力如流水般漫向玄旻楚。玄旻楚周身的冰蓝色灵力起初剧烈反抗，却在触到那抹温暖时渐渐平息，像冰雪遇见了春阳。
“石航……”玄旻楚的声音松快了些，指尖的颤抖慢慢停下。
付石航念到“证吾神通”时，突然被一股力量拉入怀中。玄旻楚的呼吸滚烫地喷在他颈窝，带着淡淡的血腥气，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
“别停。”玄旻楚的下巴抵在他发顶，声音轻得像梦呓。
付石航的脸颊贴在师尊滚烫的白衣上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翻涌的灵力。他继续念着清心诀，赤金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过去，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，才在玄旻楚渐稳的呼吸中停了下来。
玄旻楚松开他时，眼底的冰蓝里漾着层淡淡的红。他看着付石航额角的薄汗，忽然抬手替他拭去：“累了吧？”
付石航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，摇了摇头却发不出声音。
玄旻楚的指尖在他汗湿的鬓角顿了顿，起身走向内殿：“再去睡会儿，卯时我叫你。”
付石航望着他的背影，忽然发现师尊的白衣下摆，不知何时沾了片他衣襟上的雪松香。那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，在晨光中漫开，竟让这终年苦寒的雪寂峰，有了丝烟火气。
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温度，突然抓起案上的锁魂剑。剑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光，却仿佛能映出方才相拥时的剪影。
或许这无情道破了也好，付石航想。至少这样，师尊眼里的冰，好像就能化得快些了。
冰崖下的积雪在卯时的风里泛起银光时，付石航己握着锁魂剑站在崖边。玄旻楚的身影出现在三丈外，白衣在风中舒展如蝶，手里竟提着个红泥小炉。
“师尊，你拿这个做什么？”付石航看着小炉里跳动的炭火，觉得与这冰天雪地格格不入。
玄旻楚将小炉放在冰岩上，上面架着的银壶很快腾起白雾：“引火入剑，先得懂火性。”他弹指弹出一缕冰蓝色灵力，精准地落在炭火上，“过刚则易折，就像离火长老的离火，看似凶猛，实则外强中干。”
付石航学着他的样子，将赤金色灵力注入锁魂剑。剑身嗡鸣着，却只有零星几点火花溅出，落在冰面上瞬间熄灭。
“太急了。”玄旻楚的声音在风里散开，“想象这火是你心口的令牌，不是要逼它燃烧，是要请它出来。”
付石航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睛回想令牌发烫时的感觉。赤金色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，顺着手臂汇入剑柄。这一次，锁魂剑上没有火星西溅，而是腾起一道温顺的火苗，像贴着剑刃跳舞的小精灵。
“成了！”他睁开眼时，正撞见玄旻楚望着他的目光。那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，竟比崖边的朝阳还要亮些。
玄旻楚收回目光，提起银壶往两只青瓷碗里注满热水：“再练半个时辰，过来喝茶。”
付石航看着他坐在冰岩上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这雪寂峰的晨光，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。他挥动着锁魂剑，赤金色的火苗在剑刃上流转，与远处玄旻楚茶碗里腾起的白雾相映，在冰崖下织成了道奇异的暖光。
或许三百年的无情道，也抵不过这朝夕相伴的剑影与茶香。付石航想，等镇魂碑的事了了，一定要让师尊尝尝他熬的姜汤，不是偏殿里偷偷熬的那种，是用焚天谷的地火慢慢煨的，定能暖透这雪寂峰的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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