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阳穿过积云,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像谁在耳边低语。左智炎抱着一摞画具,刚走出美术教室,就被一个明亮的声音叫住。
“左智炎!”
他脚步一顿,转过身。关落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,像颗小太阳似的冲过来,脸颊冻得通红,眼睛亮得惊人。她手里攥着一个烫金的信封,边缘还系着银色的丝带,在灰暗的走廊里格外扎眼。
“有事吗?”左智炎的声音很淡,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。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,拉开一点距离——这是他面对大多数人时的本能防御。
关落溪却像没察觉他的疏离,笑眯眯地把信封递过来:“给你的。”
信封上印着精致的蕾丝花纹,还嵌着一小片干花,透着一股甜腻的香气。左智炎没接,只是看着她,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“下周六是我的生日,”关落溪晃了晃信封,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,“我家要办派对,想请你过来玩。”
左智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派对?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灯红酒绿、人声鼎沸的画面,那些喧闹和热情,对他来说像淬了火的针,会刺得他浑身不自在。
“不去。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,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淡。拒绝是他的保护色,像刺猬竖起尖刺,把所有可能的靠近都挡在外面。
关落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但很快又恢复了灿烂,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“为什么呀?很好玩的,我请了好多同学,还有乐队呢。”
“没时间。”左智炎垂下眼,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。他其实没什么事,只是单纯地不想去。那些热闹的场合会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异类——没有父母陪伴,没有可以炫耀的家世,像株误闯花园的野草,格格不入。
“周六不用上学呀。”关落溪不依不饶,往前凑了一步,把信封往他怀里塞,“你就去吧,就当陪我嘛。我爸妈特意说要请我最好的朋友,你要是不来,我多没面子呀。”
她的声音软下来,带着点撒娇的意味,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算计。她看得出来,左智炎虽然冷漠,心肠却不算硬,尤其是在“麻烦别人”这件事上,他总是格外敏感。
左智炎果然愣住了。他捏着画具的手指紧了紧,指节泛白。“最好的朋友”这个词让他很不自在,但“没面子”三个字却像根细针,轻轻刺了他一下。他想起以前在旧学校,有个女生因为没人愿意参加她的生日会哭了一下午,那种被孤立的窘迫,他比谁都懂。
关落溪见他犹豫,赶紧加了把火:“就来一会儿也行啊,吃块蛋糕就走都可以。我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呢,你不来,我可就扔了哦。”她说着,故意噘起嘴,装出委屈的样子。
左智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心里那道拒绝的防线,松动了一丝。他不是在乎什么礼物,只是……他太久没被人这样“需要”过了。父母去世后,他就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岛,突然有人递来一块木板,哪怕知道可能靠不住,也会忍不住想抓住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“答应啦?”关落溪眼睛更亮了,不等他回答,就把信封塞进他怀里,“太好了!地址和时间都在里面,一定要来哦!”说完,她像只快活的小鸟,转身跑下楼梯,临走前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,“不见不散!”
左智炎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信封。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,走廊里只剩下他和那片斑驳的光影,还有怀里信封散发出的、甜得有些发腻的香气。
他低头看着信封上的干花,是片小小的雏菊,被压得很平整,像被定格的阳光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妈妈也喜欢在他的书本里夹这种小野花,说看到它们,就像看到晴天。
心脏某个角落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传来一阵细微的、久违的暖意。
傍晚回到公寓,左智炎把那个烫金信封随手扔在了书桌上。他坐在画架前,想继续画上午没完成的素描,却怎么也静不下心。
画布上是片深秋的荒原,枯黄的草被风吹得倒向一边,远处有棵孤零零的树,枝桠扭曲地伸向灰色的天空。他想画的是孤独,是被世界遗忘的荒芜,但落笔时,线条却总带着一丝犹豫,像是在抗拒这种彻底的冰冷。
他烦躁地放下画笔,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上的信封。
去,还是不去?
这个问题像根线,在他心里反复拉扯。
去了,可能会很尴尬,会被那些穿着光鲜的同学打量,会听到一些刺耳的议论——他太清楚自己这种“被收养的孤儿”身份,在关落溪那种家境的圈子里,会成为多少人暗地里的谈资。
不去,又好像有点对不起关落溪的热情。她虽然吵了点,笑起来有点傻,但至少……她是真心想把他当朋友的吧?不像公寓里那个男人,总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他,关心里藏着试探,保护中带着距离。
左智炎走到书桌前,拿起那个信封。指尖触到烫金的花纹,有点硌手。他拆开丝带,抽出里面的卡片。
卡片上印着关落溪的照片,她穿着公主裙,笑得一脸灿烂,背景是栋漂亮的别墅,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,远处还有个波光粼粼的泳池。地址就在市中心的高档别墅区,时间是周六晚上七点。
果然是他想象中的样子。光鲜,热闹,和他格格不入。
左智炎把卡片塞回信封,随手扔回书桌,转身想继续画画,却在转身的瞬间,看到了书桌上那个小小的旧相框。
相框里是他和父母的合影。那时候他还小,坐在爸爸肩头,妈妈站在旁边,三个人笑得眯起眼睛,背景是家门前那棵老槐树。照片有点泛黄,边角也磨破了,但每次看到,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酸楚的暖意。
他想起妈妈总说,生日要热热闹闹才好,人多了,福气就多了。
如果妈妈还在,会不会也像关落溪的妈妈一样,给他办个这样的派对?会不会也逼着他邀请同学,看着他被大家围着唱生日歌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
别傻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车水马龙。霓虹灯次第亮起,把夜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色,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迷茫。
晚饭时,左兆才注意到左智炎有些心不在焉。
他扒拉着碗里的饭,眼神飘忽,时不时地瞟向自己的房间,嘴角还紧抿着,像是在纠结什么。
“在想什么?”左兆才放下筷子,语气尽量随意。经过上次的“分享失败”,他学乖了,不再贸然触碰左智炎的内心,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左智炎被问得一愣,抬起头,眼神有些慌乱,像是被抓包的小偷。“没什么。”他低下头,加快了吃饭的速度。
左兆才没再追问,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。这几天左智炎虽然话少,但情绪还算稳定,今天这种明显的纠结,肯定是有原因的。
吃完饭,左智炎收拾好碗筷,刚要起身回房间,就被左兆才叫住了。
“等等。”左兆才指了指他的房间,“你书桌上那个信封,是什么?”
他傍晚进左智炎房间拿文件时,无意中看到了那个烫金信封,当时没在意,现在结合左智炎的反常,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左智炎的身体僵了一下,脸色微白,像是被戳中了心事。他沉默了几秒,才低声说:“同学的生日派对邀请。”
“关落溪?”左兆才几乎立刻就猜到了。除了她,左智炎在学校里几乎没什么来往密切的同学。
左智炎点了点头,没说话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他不知道左兆才会是什么反应,是会像上次那样反对,还是……
“你想去?”左兆才看着他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未落的泪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左智炎抬起头,对上左兆才的目光。男人的眼神很深,像结了冰的湖面,看不出底下藏着什么。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:“她……说没人去会很没面子。”
听到“没人去会很没面子”这句话,左兆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太了解左智炎这种“善良”了,与其说是善良,不如说是刻在骨子里的敏感和自卑——他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,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,所以哪怕委屈自己,也要成全别人的期待。
就像以前被霸凌时,他宁愿自己忍着,也不肯说出来,大概也是怕“麻烦”他这个监护人吧。
“你不用因为这个勉强自己。”左兆才的声音沉了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,“她要是真心想请你,就不会用这种话逼你。”
左智炎愣了一下,似乎没料到左兆才会这么说。他张了张嘴,想反驳,却发现自己没什么理由。关落溪的话,确实有点像在“逼”他。
“可是……”他还是有点犹豫,“她都送请柬了……”
“请柬可以送,也可以拒绝。”左兆才打断他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你不想去,就不去。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面子,委屈自己。”
左智炎看着左兆才,心里有点不是滋味。他知道左兆才是为他好,可那种被“看穿”的感觉,让他有点难堪。就好像自己那点可怜的、试图融入人群的小心思,被赤裸裸地摆在了阳光下。
“我……”他咬了咬唇,忽然有点固执起来,“我想去看看。”
左兆才的眼神冷了下来。他不明白,左智炎明明那么排斥热闹,那么讨厌和人打交道,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参加关落溪的派对?是关落溪的热情真的打动了他,还是……他只是想找个借口,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公寓?
这个念头让左兆才的心里,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。像有只小虫子在爬,痒痒的,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。
“那里不适合你。”左兆才的声音更冷了,“都是些和你不一样的人,去了只会让你更不舒服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我?”左智炎像是被刺痛了,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叛逆的倔强,“你甚至都不认识他们。”
“我不需要认识。”左兆才看着他,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,“我知道那种场合是什么样子。他们不会真心接纳你,只会把你当成……”他顿了顿,把“异类”两个字咽了回去,换成了更温和的说法,“……当成一个新鲜的话题。”
左智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左兆才的话,像一把精准的刀,剖开了他最害怕的东西——他永远是个局外人,无论怎么努力,都融不进那些光鲜亮丽的世界。
“你就是不想让我去!”他口不择言地喊道,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“你就是觉得我给你丢人,怕我出去惹事!”
左兆才被他吼得一愣,随即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他明明是担心,是想保护,怎么到了左智炎嘴里,就变成了这样?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里的火气,试图解释,“我只是……”
“够了!”左智炎打断他,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抗拒,“我自己的事,我自己决定!”
说完,他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,还反锁了。
客厅里,只剩下左兆才一个人。
他看着紧闭的房门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闷得发疼。
他知道左智炎敏感,知道他防备心重,所以他一首小心翼翼,尽量不去触碰他的禁区。可为什么,无论他怎么做,都总是在伤害他?
是他太心急了吗?还是他根本就不懂,左智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?
左兆才走到沙发前坐下,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
他其实不是反对左智炎交朋友,更不是怕他“丢人”。他只是……只是害怕。
害怕左智炎真的被关落溪吸引,害怕他从此不再需要自己,害怕那个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缓和的距离,再次变得像隔着冰原一样遥远。
他甚至有点嫉妒关落溪。嫉妒她可以那么轻易地靠近左智炎,嫉妒她可以用那么简单的方式,就让左智炎动摇。
这种嫉妒,让他感到恐慌。他清楚地知道,这种情绪不正常,不符合他“监护人”的身份。可他控制不住。
左兆才拿起桌上的烟盒,抽出一支烟,却没有点燃。他只是夹在指间,看着烟身慢慢被自己捏得变了形。
房间里,一片死寂。
过了很久,左兆才才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。他站起身,走到左智炎的房门前,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轻敲了敲。
“智炎。”他的声音放得很软,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,“对不起,刚才我说话太重了。”
房间里没有回应。
左兆才叹了口气,继续说:“如果你真的想去,就去吧。”
门里依旧一片安静。
左兆才的心沉了沉,转身想离开,却听到门锁“咔哒”响了一声。
门开了一条缝,左智炎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。他的眼睛有点红,像是哭过,但眼神己经平静了很多。
“真的可以去?”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,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左兆才看着他泛红的眼眶,心里一软,所有的不悦和嫉妒,都烟消云散了。他点了点头:“可以去。但答应我,要是觉得不舒服,就立刻给我打电话,我去接你。”
左智炎的眼睛亮了一下,像是没想到左兆才会这么轻易就妥协了。他愣了几秒,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又飞快地关上了门。
左兆才站在门口,听着门里传来的、似乎是整理东西的声音,心里五味杂陈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同意的。关落溪那种热情开朗的女孩,像阳光一样,对左智炎这种长期活在阴影里的人来说,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他甚至能预想到,这次派对之后,左智炎和关落溪的关系会更近一步,而他和左智炎之间,那道看不见的鸿沟,也会越来越深。
可他还是同意了。
因为他看到了左智炎眼里的那一丝期待,那一丝小心翼翼的、想要靠近光明的渴望。
那眼神,像一根针,轻轻扎在他的心上,让他狠不下心来拒绝。
或许,他真的该放手一点。
或许,左智炎真的需要这样一个机会,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,去认识不一样的人。
哪怕那个世界不属于他,哪怕那些人最终会伤害他。
至少,他尝试过。
左兆才转身回到客厅,拿起手机,给助理发了条信息,让她查一下关落溪家的背景,还有周六派对的具体情况。
他可以同意左智炎去,但不能让他毫无准备地踏入一个可能充满“危险”的地方。
他必须确保,左智炎是安全的。
窗外的霓虹灯越发明亮,把公寓照得像个巨大的玻璃盒子,里面装着两个孤独的灵魂,各自挣扎,却又在无形中,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地连在一起。
左兆才走到落地窗前,看着楼下车流如织,心里默默叹了口气。
周六,会是怎样的一天呢?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有些东西,似乎正在朝着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方向,慢慢偏离。而他能做的,只有站在原地,小心翼翼地守护着,等待着那个未知的结果。
夜,越来越深。左智炎房间的灯,亮了很久才熄灭。左兆才知道,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样,在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派对,辗转反侧吧。
也好。
至少,他不再是一个人对着黑暗发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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