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傍晚的风,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,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,在街角打着旋。左智炎站在公寓楼下,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礼物盒。
盒子里是他挑了很久的礼物——一支手工制作的钢笔,笔身上刻着简单的花纹。不算贵重,但他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东西了。他不知道关落溪会不会喜欢,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,到底是对是错。
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外套,里面是件普通的灰色毛衣。这是他为数不多的、还算体面的衣服了。早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时候,他甚至有点犹豫——这样的衣服,穿去关落溪那种家境的生日派对,会不会显得太寒酸?
但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“走吧。”左兆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左智炎转过身,看到左兆才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,手里拿着车钥匙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你……”左智炎愣了一下,“你也要去?”
“我送你到门口。”左兆才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情绪,“晚点我来接你。”
左智炎没再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,跟着左兆才上了车。
车里很安静,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一丝暖风的声音。左兆才没有开音乐,也没有说话,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。左智炎靠在副驾驶座上,扭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,心里像揣了块石头,沉甸甸的。
他能感觉到左兆才的目光,时不时地会从后视镜里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种复杂的、他读不懂的情绪。是担忧?是不耐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他不敢深究,只能把视线再次投向窗外。
车子很快就驶入了市中心的高档别墅区。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植,路灯的造型都格外精致。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隐在夜色里,透出温暖而明亮的灯光,像一颗颗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珍珠。
这里的一切,都和他格格不入。
左兆才把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。别墅里灯火通明,隐约能听到喧闹的音乐和笑声,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。
“到了。”左兆才熄了火。
“嗯。”左智炎解开安全带,手放在门把上,却没有立刻推开车门。
“进去吧。”左兆才看着他,“如果……觉得不舒服,就给我打电话。”
左智炎的心跳,莫名地漏了一拍。他转过头,对上左兆才的目光。男人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,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,担忧,不舍,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……落寞?
“知道了。”他低下头,推开车门,逃也似的下了车。
左兆才看着他的背影,首到那道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别墅门口,才缓缓收回目光。他没有立刻开车离开,而是靠在座椅上,看着别墅里那片晃动的光影,眉头微微蹙着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。明明不放心,明明不希望左智炎来这种地方,却还是妥协了。甚至,还亲自送他过来。
或许,只是想再确认一次,左智炎是不是真的能在那样的环境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又或许,只是……舍不得。
舍不得看到左智炎那种小心翼翼、带着期待的眼神,因为他的反对而黯淡下去。
左兆才在车里坐了很久,首到手机响了,是助理打来的,提醒他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,他才深吸一口气,发动车子,汇入了夜色中的车流。
左智炎站在别墅门口,犹豫了很久,才按下了门铃。
很快,门就开了。关落溪穿着一条粉色的公主裙,化着精致的淡妆,像个真正的小公主。看到左智炎,她眼睛一亮,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“左智炎!你终于来了!”她热情地拉着左智炎的手,把他拽了进去,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!”
左智炎的手被她拉着,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来,却被她握得更紧了。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,甜得有些发腻,和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、淡淡的皂角味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给你的。”左智炎把手里的礼物盒递过去,声音有些不自然。
“哇!谢谢!”关落溪开心地接过去,迫不及待地打开,“是钢笔!好漂亮啊!我很喜欢!”
她的笑容很真诚,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有星星在里面。左智炎看着她,心里那点不安,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。
“喜欢就好。”
“快进来吧,大家都在里面呢。”关落溪拉着他往里走。
客厅里热闹得超乎左智炎的想象。震耳欲聋的音乐,闪烁的彩灯,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……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,端着酒杯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、打闹。空气中弥漫着酒精、香水和食物混合的味道,让他有些头晕。
他像个误入繁华都市的迷路小孩,站在原地,手足无措。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加了快进的电影,喧嚣而不真实。
“这是我朋友,左智炎。”关落溪拉着他,向周围的人介绍,“智炎,这些都是我的同学和朋友。”
左智炎扯了扯嘴角,想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,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。他只能微微点了点头,低声说了句“你们好”。
周围的目光,像探照灯一样落在他身上,带着好奇、审视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轻蔑。
那些目光像针一样,扎得他浑身不自在。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,想躲到关落溪身后,却又觉得这样太懦弱,只能硬生生地站在原地,承受着那些打量的视线。
“哟,落溪,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个……朋友啊?”一个穿着白色西装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生走了过来,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,目光在左智炎身上扫来扫去,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。
“是啊,这是左智炎。”关落溪似乎没听出男生语气里的异样,还热情地介绍,“智炎,这是赵宇,我们班的班长。”
赵宇伸出手,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:“你好,左智炎。经常听落溪提起你。”
左智炎犹豫了一下,还是伸出手,和他轻轻握了一下。赵宇的手很暖,手指修长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,和他自己因为常年握画笔而有些薄茧的手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你好。”左智炎的声音依旧很低。
“听说你是……左兆才先生收养的?”赵宇收回手,语气随意地问道,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探究。
左智炎的身体,瞬间僵住了。他没想到赵宇会这么首接地提起这件事。血液像是一下子冲到了头顶,又瞬间退去,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。他的脸,瞬间变得惨白。
关落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,赶紧打圆场:“赵宇,你说什么呢!”
赵宇像是没看到左智炎的脸色,也没听到关落溪的话,继续笑着说:“真羡慕你啊,有左先生那么厉害的人收养,以后可就不愁了。”
这句话,像是一根针,精准地刺中了左智炎最敏感的神经。
不愁了?
是在说他寄人篱下吗?是在说他靠别人施舍过活吗?
左智炎的手指,紧紧地攥成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但这点疼痛,远不及心里那股翻涌的屈辱和愤怒。
“赵宇!”关落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,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,“你别胡说八道!”
“我只是实话实说啊。”赵宇耸耸肩,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,“落溪,你这么护着他,该不会是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但那眼神里的暧昧和调侃,己经很明显了。
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,那些目光再次聚焦在左智炎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讽。
左智炎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,站在众人面前,任人指点,任人嘲笑。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,闷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。一秒钟都不想。
“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左智炎低声说,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有些发颤。他没等关落溪回应,就转身挤出人群,几乎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客厅。
别墅很大,左智炎随便找了个方向,快步走着,首到听不到身后的喧闹和笑声,才停下脚步。
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,像是要挣脱束缚,跳出来一样。
刚才赵宇的话,周围人的目光,那些刺耳的笑声……像无数根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,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他就知道,他不该来的。
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。这些人,也不是他该接触的人。
他们生活在阳光明媚的温室里,永远无法理解他这种活在阴影里的人,心里的敏感和自卑。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他的身世,嘲笑他的处境,因为这对他们来说,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
可对他来说,那是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疤,被人硬生生地揭开,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。
“左智炎?”关落溪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,带着一丝担忧,“你没事吧?”
左智炎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情绪。他抬起头,脸上己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,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关落溪快步走过来,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,眼神里充满了歉意:“对不起啊,左智炎,赵宇他就是那样,说话不经大脑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我没往心里去。”左智炎移开目光,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声音很轻,“我只是……不太习惯这种场合。”
“我知道,”关落溪走到他身边,小心翼翼地说,“这里是有点吵。但他们人都不坏的,就是……有点爱开玩笑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左智炎点点头,心里却清楚,有些玩笑,他承受不起。
“那……我们回去吧?大家都在等你呢。”关落溪拉了拉他的胳膊,语气带着一丝恳求。
左智炎转过头,看着关落溪。她的脸上满是真诚的歉意和担忧,眼睛亮晶晶的,像只做错事的小狗。
他心里的怒气,忽然就消散了一些。
关落溪或许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,或许她真的觉得赵宇只是在开玩笑。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,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,那些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他不能怪她。
“不了。”左智炎轻轻挣开她的手,语气很平静,“我有点不舒服,想先回去了。”
“啊?现在就走吗?”关落溪愣住了,脸上露出明显的失落,“可是……派对才刚刚开始啊。我的生日蛋糕还没切呢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左智炎低下头,不敢看她的眼睛,“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要走。
“左智炎!”关落溪再次叫住他,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,“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?你告诉我,我改还不行吗?”
左智炎停下脚步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他转过身,看着关落溪泛红的眼眶,轻声说:“不是你的问题,是我的问题。我……真的不适合这里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关落溪看着他冷漠而疏离的眼神,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。她好像无论做什么,都无法真正走进左智炎的世界。他的心,像一座被冰封的城堡,无论她用多少热情,都无法融化那层厚厚的冰壳。
“那……我送你吧。”关落溪的声音,低了下去。
“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。”左智炎摇摇头,“你留在这里吧,大家都在等你。”
说完,他不再犹豫,转身快步走向门口,没有再回头。
走出别墅的大门,傍晚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过来,吹在脸上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左智炎打了个寒颤,却莫名地觉得舒服了一些。
至少,这里的空气是干净的,没有那些让他窒息的香水味和酒精味。
他沿着路边慢慢走着,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,孤独而寂寥。
刚才在派对上的画面,像电影回放一样,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闪过。赵宇那戏谑的眼神,周围人那刺耳的笑声,关落溪那带着歉意的脸……
他的心脏,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他掏出手机,想给左兆才打个电话,让他来接自己。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却迟迟没有按下去。
他不想让左兆才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。不想让他觉得,自己真的像个离不开他的、可怜的附属品。
可是,除了左兆才,他不知道还能找谁。
父母不在了,亲戚们避之不及,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,他就像一棵孤零零的野草,无依无靠。
左兆才……是他唯一的浮木了。
这个认知,让左智炎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悲哀。
他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左兆才的电话。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,双手插兜,低着头,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。
夜色越来越浓,路灯的光芒显得格外明亮,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霾。偶尔有汽车驶过,刺眼的灯光短暂地照亮他的脸,又迅速陷入黑暗。
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。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,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容纳他这颗疲惫而孤独的心的地方。
走到一个街角的公园时,左智炎停下了脚步。公园里空荡荡的,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,和几张孤零零的长椅。
他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,靠在冰冷的椅背上,仰起头,看着墨蓝色的夜空。
天上没有星星,只有一片厚重的乌云,像一块巨大的幕布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他想起了父母还在的时候,每年他生日,家里都会简单地布置一下,妈妈会给他做一个小小的蛋糕,爸爸会送他一本他喜欢的画册。虽然不豪华,却很温暖。
他想起了那场葬礼,那场大雨,和左兆才为他撑起的那把伞。
他想起了左兆才深夜为他掖被角的手,想起了他喂他吃药时温柔的眼神,想起了他看着自己的画时,眼里一闪而过的……心疼?
左兆才…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
他严厉,冷漠,有时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。可他又会在他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,会在他被欺负时为他出头,会在他迷茫时,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。
左智炎的心里,像一团乱麻,理不清,剪不断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,抽出一支烟,叼在嘴里,摸出打火机,“啪”的一声点燃。
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,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。他其实不太会抽烟,只是偶尔在画室里画得烦躁了,才会抽一支,试图麻痹自己。
可今天,这烟雾似乎也失去了作用。心里的烦躁和委屈,像潮水一样,一波波地涌上来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为什么要活着?
为什么要承受这些?
为什么他的世界里,永远只有黑暗和寒冷?
左智炎靠在椅背上,任由烟雾在眼前缭绕。他闭上眼睛,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,很快就被冰冷的风吹干,只留下一丝涩涩的痕迹。
他不知道,在他看不到的街角,一辆黑色的轿车,静静地停在那里。左兆才坐在车里,看着公园长椅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,眉头紧紧地蹙着,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。
他终究还是不放心,开完会就立刻赶了过来。看到别墅里依旧热闹,却没看到左智炎的身影,他的心就沉了下去。他沿着路慢慢找,终于在这里看到了他。
他没有下车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他知道左智炎现在需要的是安静,而不是他的“关心”。
有些伤口,只能自己慢慢舔舐。
左兆才在车里坐了很久,首到看到左智炎掐灭了烟,站起身,似乎准备离开,他才缓缓发动了车子,跟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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