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兆才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旧盒子,像抱着一颗滚烫的心脏。
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,将盒子放在茶几上,双手因为激动和颤抖而紧紧攥着,指节泛白。客厅里的光线明明很亮,他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呼吸,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了那个盒子。
这一次,他看得更加仔细。
暗红色的绒布上,整齐地叠放着一沓素描纸,数量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。他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,展开。
画纸上是他自己。
不是什么特别的场景,只是他坐在书房的书桌前工作的侧影。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,却又异常清晰。画中的他微微蹙着眉,眼神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,手指放在键盘上,似乎正准备敲击。
笔触细腻得惊人。
无论是他微微抿起的嘴角,还是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都被精准地捕捉到了。线条时而凌厉,时而柔和,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。左兆才甚至能从那一笔一划中,感受到画者当时的心情——安静的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注视。
这不是左智炎平时那种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风格。这幅画里,没有阴郁,没有扭曲,只有一种平静的、深沉的描摹。
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传来一阵酸涩的钝痛。
他记得这个场景。
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,他因为一个紧急的项目而不得不加班。左智炎当时就在书房的角落里画画,他以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,没想到……
他颤抖着拿起第二张画。
这张画的是他撑伞的背影。
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地面,显然是一个雨天。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,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,正走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,风将他的衣角微微掀起。画中的背影,孤独而挺拔,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。
左兆才的呼吸猛地一滞。
这个背影,他太熟悉了。
这是他无数次去接左智炎放学,或者在雨天出门时的样子。他从未想过,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背影,会被左智炎如此用心地画下来。
画中的线条比上一张更加用力,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划破了纸面,露出下面白色的纸基。那是一种压抑的、汹涌的情绪,仿佛要透过画纸喷涌而出。
左兆才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微微凸起的线条,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,像是触摸到了左智炎当时那颗不平静的心。
他一张接一张地看着。
有他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。头微微歪着,眉头舒展,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,似乎做了什么好梦。左智炎甚至细致地描绘出了他眼角那一丝淡淡的疲惫纹路。
有他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。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,背对着画者,正在灶台前忙碌着,锅里似乎还冒着热气。画的角落,还画了一个小小的、模糊的身影,正偷偷地从厨房门口往里看——那是左智炎自己。
有他开车时的样子。专注地看着前方,左手搭在方向盘上,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侧脸,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甚至还有他第一次在葬礼上,为左智炎撑伞的样子。画中的他穿着黑色的西装,身姿挺拔,而伞下的那个少年,瘦小、苍白,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。但左兆才能从那简单的几笔中,感受到画者当时那种复杂的心情——恐惧、孤独,以及一丝微弱的、不敢言说的依赖。
每一张画,都是他。
每一个场景,都是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。
左兆才从未想过,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,被如此深刻地记录下来。这些画,像是左智炎的眼睛,无声地注视着他生活的每一个瞬间,将那些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,一一捕捉,珍藏。
他看着这些画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。
原来,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左智炎竟然这样默默地关注着他、描摹着他。
原来,那些他以为的冷漠和疏离,只是一层厚厚的伪装。伪装之下,是这样汹涌而深沉的情感。
原来,他所谓的“为他好”,所谓的“放手”,是这样的可笑和残忍。
左兆才再也控制不住,将脸埋在那些画中,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。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,打湿了画纸,晕开了上面的墨迹,也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他想起了左智炎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,想起了他那些看似叛逆的行为,想起了他说“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”时,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和绝望。
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,那些被他误解的行为,此刻都像是拼图一样,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拼合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、让他心痛不己的真相。
他错了。
错得离谱。
错得无可救药。
就在这时,他的目光落在了盒子的底部。
在那些素描纸的下面,还有一个小小的、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日记本。蓝色的封面己经有些褪色,边角也有些磨损,显然是被翻阅过很多次。
左兆才的心跳,瞬间漏了一拍。
他知道,这个日记本里,一定藏着左智炎最深的秘密。
他犹豫了一下,手指在日记本的封面上徘徊着。他害怕,害怕看到那些更加残酷的真相,害怕看到左智炎内心深处那些被他伤害的痕迹。
可是,他又太想知道了。
太想知道这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少年,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太想知道,自己到底给这个少年带来了多少痛苦。
左兆才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,终于伸出手,拿起了那个日记本。
日记本很轻,却又重得像是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颤抖着手指,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。
字迹很稚嫩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。
“今天,那个男人来接我了。他看起来冷冷的,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好。我有点害怕。”
“他给我买了新的画具。很贵的样子。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是同情吗?我不需要同情。”
“他今天没有回来吃饭。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,有点难过。我是不是太贪心了?明明有地方住,有饭吃,就该满足了。”
左兆才看着这些稚嫩的字迹,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疼。他想起了刚收养左智炎的时候,自己确实因为工作忙而忽略了他,也确实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敏感的少年相处而显得有些冷漠。
他继续往下翻。
“发烧了,很难受。他守了我一晚上。他的手很暖。我好像……有点依赖他了。不行,不能这样。他只是可怜我,等他腻了,就会把我赶走的。”
“他今天帮我教训了那些欺负我的人。看着他为我生气的样子,心里有点怪怪的。好像……有个人保护的感觉,还不错。”
“他看我的画了。他说我画得很好。第一次有人这么说。有点开心。”
字迹渐渐变得成熟起来,笔画也有力了许多。字里行间,那种小心翼翼的依赖和隐藏的喜悦,跃然纸上。
左兆才的眼泪,流得更凶了。他想起了左智炎发高烧的那个晚上,想起了他身上的那些淤青,想起了他看到那些新画具时,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喜。
原来,那些细微的瞬间,他都记得。
原来,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,对他来说,竟然是那样珍贵。
他继续往下翻。
“他今天带了一个女人回家吃饭。那个女人笑起来很好看,和他站在一起,很般配。心里很难受。为什么会难受?我一定是病了。”
“他好像在躲着我。为什么?是我哪里做错了吗?还是……他发现了什么?”
“我好像……喜欢上他了。这个想法太可怕了。他是我的表哥,是收养我的人。我怎么可以……这种肮脏的想法,一定会被他厌恶的。”
“我故意和关落溪走得很近。看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,心里竟然有点窃喜。我真是疯了。”
“那个吻,是个误会。我把她当成了他。他看到了。他一定很厌恶我。我该怎么办?他会不会把我赶走?”
“他要赶我走了。他说关落溪很好。原来,他早就想摆脱我了。也好,这样就不用再忍受这种痛苦了。”
“我走了。离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,离开他。也许这样,对我们都好。可是……心为什么会这么疼?好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块。”
最后几页的字迹,潦草而凌乱,墨水的痕迹很深,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划破了纸面,像是写字的人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。
左兆才再也控制不住,将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放声的痛哭。
他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,在空旷的客厅里,哭得撕心裂肺。
原来,左智炎什么都知道。
知道他的心意,知道他的挣扎,知道他的恐惧。
原来,左智炎也和他一样,承受着这份禁忌之恋带来的痛苦和煎熬。
原来,那个雨夜的吻,真的只是一个误会。
而他,却因为这个误会,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胆怯,亲手将左智炎推开,将他伤得体无完肤。
他想起了左智炎临走时,那决绝的背影。
他想起了左智炎说“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”时,眼中那深藏的绝望。
他想起了自己做出“放手”决定时,那自以为是的“为他好”。
多么可笑。
多么愚蠢。
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左智炎,却没想到,自己才是那个伤害他最深的人。
左兆才抱着那些画和日记本,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。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落下,打湿了画纸和日记本,也打湿了他的衣襟。
客厅里,只剩下他压抑而痛苦的哭声,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,显得格外凄凉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,首到嗓子沙哑得发不出声音,眼泪也流干了,左兆才才渐渐平静下来。
他抬起头,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脸上还残留着泪痕。他看着散落在茶几上的那些画,和那个被泪水浸湿的日记本,心脏依旧在隐隐作痛,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,却在他的心底慢慢升起。
他不能再错下去了。
绝对不能。
他要找到左智炎。
无论他在哪里,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,他都要找到他。
他要告诉左智炎,他错了。
他要告诉左智炎,他不是故意的。
他要告诉左智炎,他也一样……
左兆才深吸一口气,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。然后,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画和日记本放回那个旧盒子里,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他站起身,眼神坚定地朝着门口走去。
他要去找左智炎。
现在,立刻,马上。
他不能再让那个少年,一个人承受那些痛苦了。
他要把他找回来。
无论付出什么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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