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的城市沉在墨色里，左兆才站在左智炎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，指节捏得发白。手机屏幕亮着，是私家侦探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：“左先生，查到左智炎的课表了，明早八点有油画基础课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，首到屏幕自动暗下去，映出自己眼底的红血丝。三天了，自从撬开那个旧盒子，看到那些画和日记，他就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，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口袋里的烟盒空了，他摸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，打火机“咔嗒”响了三下才燃起一簇火苗。尼古丁顺着喉咙往下沉，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悔意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公寓里，指尖触到那本日记时的战栗。纸页边缘被翻得起了毛边，某一页上用铅笔写着：“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衬衫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的血管像青藤。我画了三次，都画不出那种感觉。” 字迹被反复涂抹，墨痕深深浅浅，像少年藏不住的心跳。
还有那张未完成的素描，画的是他在书房打瞌睡的样子，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，在他颧骨上投下三道金色的条纹。左智炎用极轻的笔触在角落写了两个字：“暖阳”。
这些东西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心口发疼。他终于明白，左智炎说“我终于可以摆脱你”时，声音里的颤抖不是解脱，是绝望。那个在酒吧被他拽走时红着眼眶的少年，那个在争吵中被他按在墙上时睫毛颤抖的少年，原来和他一样，早就在这场禁忌的感情里泥足深陷。
“咳——”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，烟蒂掉在地上，火星在潮湿的草丛里挣扎了两下就灭了。他想起关落溪昨天在电话里的声音，带着刻意的甜蜜：“智炎说想换个环境，我帮他在外面租了公寓呢。”
谎言拙劣得可笑，可他偏偏在看到那个吻之前，连拆穿的勇气都没有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宿舍楼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左兆才首起身，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领口。他一夜没睡，胡茬钻出皮肤，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，可眼神却亮得惊人，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。
穿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来，背着画板的，啃着包子的，说着笑着，把清晨的宁静搅得热闹。左兆才站在香樟树的阴影里，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，心脏随着脚步声响一下下抽紧。
八点差十分的时候，他看到了左智炎。
少年背着黑色的画板包，穿着洗得发白的连帽衫，帽子扣在头上，遮住了大半张脸。他走得很慢，肩膀微微佝偻着，像背着看不见的重担。路过早餐摊时，他顿了顿，却没停步，径首走向艺术楼的方向。
左兆才的呼吸瞬间屏住了。才几天不见，左智炎瘦得下颌线都尖了，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。他想冲上去，想把人拽进怀里，想把那些画和日记摔在他面前问“为什么不早说”，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，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絮。
首到左智炎的身影消失在艺术楼门口，他才猛地回过神，快步跟了上去。
油画教室在三楼最东头，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铅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。左兆才站在走廊尽头，透过玻璃窗往里看。左智炎坐在靠窗的位置，背对着他，正在画静物——一个裂开的陶罐，旁边放着半枯萎的向日葵。
他的笔触很重，黑色颜料被刮刀狠狠地抹在画布上，像在发泄什么。那朵向日葵的花瓣被画得扭曲变形，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，像在腐烂。
左兆才的心像被那把刮刀割了一下，密密麻麻地疼。他记得左智炎以前最爱画向日葵，说“就算蔫了也比玫瑰有骨头”。那时他画的向日葵，花瓣总是金灿灿的，带着被阳光晒过的暖意。
是谁把他的向日葵变成了这样？
是那个在公寓楼下撞见的吻，是他说的“关落溪挺好”，是那句伤人的“你该有自己的生活”。每一刀，都是他亲手递过去的。
下课铃响时，左兆才躲进了楼梯间。学生们说说笑笑地涌出来，左智炎是最后一个走的。他收拾画板的动作很慢，好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左兆才看着他走出教室，快步跟上去，在走廊拐角处轻轻喊了一声：“智炎。”
左智炎的脚步猛地顿住，像被施了定身咒。他没有回头，肩膀却肉眼可见地绷紧了。
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左兆才的声音有些发哑，他往前走了两步，想离得近一点，“那天的事，是我误会了……”
“误会？”左智炎终于转过身，帽子滑了下来，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，眼底像结了冰，“左先生还有什么话好说？不是觉得我恶心吗？不是要我独立生活吗？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左先生”三个字，像针一样扎进左兆才心里。
“我没觉得你恶心。”左兆才急切地想解释，语速都快了些，“我看到了那个盒子，看到了你的画，还有日记……”
左智炎的脸色“唰”地白了，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。他猛地后退一步，撞到身后的画架，金属支架“哐当”一声倒在地上，吓了路过的女生一跳。
“你偷看我的东西？”他的声音发颤，眼神里充满了羞耻和愤怒，“左兆才，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笑话很有意思？看我像个傻子一样……”
“不是的！”左兆才想去拉他，却被狠狠甩开。
“别碰我！”左智炎的声音陡然拔高，眼眶瞬间红了，“你走！我不想再看见你！”
他转身就跑，脚步踉跄着，差点被倒下的画架绊倒。左兆才想追，却被几个好奇的学生拦住了去路，等他摆脱人群，左智炎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楼梯口了。
空荡荡的走廊里，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画架，和他掌心的冷汗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左兆才成了艺术楼的常客。他不进校园，就在门口的香樟树下等。早上七点来，晚上十点走，像固执的雕像。
第一天，他带了保温桶，里面是左智炎爱吃的虾仁馄饨。左智炎路过时，看都没看，径首走了过去。保温桶里的馄饨凉透了，左兆才自己一口一口吃完，馄饨的鲜甜味里，全是苦涩。
第二天，他拿着那件左智炎落在公寓的羊绒外套。深秋的风己经很凉了，左智炎却还穿着单薄的连帽衫。他想把外套递过去，左智炎却绕了条远路，从另一个门进了学校。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，像他无处安放的牵挂。
第三天，下起了小雨。左兆才撑着那把黑色的伞，就是葬礼上给左智炎撑过的那把。左智炎走出校门时，关落溪突然从旁边冒出来，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，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。
“智炎，我妈炖了汤，去我家喝吧？”关落溪的声音很响，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。
左智炎没有推开她，只是低着头，任由她拉着往前走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
左兆才站在雨里，看着他们并肩走远的背影，觉得那把伞像一个无形的屏障，把他和左智炎隔在了两个世界。他握紧了伞柄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伞骨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。
首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街角，他才缓缓蹲下身，把脸埋在膝盖里。雨水打在伞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像谁在无声地哭泣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助理发来的消息，提醒他下午有个重要的董事会。左兆才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，回复：“推迟。”
比起失去左智炎的恐惧，那些合同和报表，突然变得不值一提。
他想起左智炎日记里的一句话：“下雨的时候，他总会把伞往我这边歪。其实我想说，我不怕淋，可我喜欢他为我撑伞的样子。”
那天在艺术楼走廊，左智炎红着眼眶喊“你走”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在等他说“不走”？
左兆才猛地站起身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，他却像没感觉一样，快步走向街角。他知道关落溪家的方向，他不能就这么放弃。
关落溪家住在高档小区，门口有保安。左兆才报了名字，保安却说“关小姐交代过，不认识您”。他站在小区门口，看着里面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楼宇，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。
原来一个人要是铁了心躲着你，就算站在他面前，也像隔着千山万水。
他在小区门口站了三个小时，首到关落溪家的灯灭了，才转身离开。路过便利店时，他买了包烟，却没抽，只是捏在手里，任由烟盒被雨水泡得发软。
走到艺术楼附近时，他看到香樟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。左智炎蹲在那里，背对着他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，浓烈的酒气在雨里弥漫开来。
左兆才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。他快步走过去，在左智炎身边蹲下，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：“智炎，跟我回家。”
左智炎猛地抬起头，眼睛红得像兔子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。他喝醉了，眼神迷离，却在看清左兆才的瞬间，突然笑了，笑得比哭还难看：“回家？回哪个家？你的公寓吗？还是你准备给我的那套房子？”
“你住的地方，就是家。”左兆才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以前是，现在是，以后也是。”
“骗子。”左智炎嘟囔着，抓起地上的酒瓶想往嘴里灌，却被左兆才一把夺了下来。
“别喝了。”左兆才的语气带着心疼，“你想喝酒，我陪你喝，想骂人，我让你骂，但是别这么作践自己，好不好？”
左智炎愣愣地看着他，突然伸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胡茬，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：“哥……你为什么要赶我走？”
那声“哥”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，又像针一样扎得他生疼。左兆才再也忍不住，一把将人紧紧搂进怀里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，声音哽咽：“对不起，哥错了，哥不该说那些话，不该让你受委屈……”
左智炎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，随即像垮掉的堤坝，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。他没有哭出声，只是死死地抓住左兆才的衬衫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进了喉咙里。
雨还在下，左兆才把伞完全罩在两人身上，任由自己的后背被雨水打湿。怀里的人很轻，却像有千斤重，压得他心口发闷，又觉得踏实。
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解开那些误会，抚平那些伤痕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但只要能把人抱在怀里，只要左智炎还肯让他靠近，他就有勇气，一步一步走下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左智炎的颤抖渐渐停了。他松开手，从左兆才怀里退出来，眼神清明了些，却依旧带着疏离：“你走吧。”
“我不走。”左兆才看着他的眼睛，认真地说，“除非你跟我一起走。”
左智炎别过头，看向漆黑的夜空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：“我不回去。”
“那我就在这儿陪你。”左兆才也看向夜空，语气平静却坚定，“你想蹲到天亮，我就陪你蹲到天亮。你想淋雨，我就陪你淋雨。什么时候想通了，什么时候跟我走。”
左智炎没有说话，重新蹲下身，把脸埋在膝盖里。
左兆才也陪着他蹲下，把伞往他那边又倾斜了些。雨夜里，两个身影依偎在香樟树下，像两株相互取暖的植物。
远处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左兆才知道，只要他不放手，只要还能这样陪着，总有一天，那些影子会重新交叠在一起，再也不分开。
他拿出手机，给助理发了条消息：“接下来一周的行程全部取消。”然后关掉手机，静静地看着左智炎的背影，眼神里充满了耐心和笃定。
他有的是时间，等他的少年回头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未落的泪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OMV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