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穿过艺术楼前的梧桐叶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左兆才站在画廊展厅的角落,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玻璃展柜,里面陈列着左智炎在青少年艺术比赛中获奖的作品——那幅让他在展厅角落泪流满面的《深渊回响》。
画布上的暗色调几乎要溢出画框,扭曲的光线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,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洞,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,像濒死者最后的求救信号。评委说这幅画“用极致的压抑诠释了生命的韧性”,可左兆才比谁都清楚,那不是韧性,是左智炎困在名为“左兆才”的牢笼里,无处可逃的挣扎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侦探发来的消息:“左先生,左智炎十分钟前离开画室,往西门方向去了。”
左兆才几乎是立刻转身,快步穿过展厅。路过《深渊回响》时,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画中那双眼睛仿佛活了过来,正幽幽地盯着他,带着无声的诘问。
他走出美术馆时,恰好看到左智炎的背影。少年背着画板,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步伐有些晃,像是昨晚又没睡好。左兆才的心猛地揪紧,想喊住他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他跟着左智炎穿过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。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,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左智炎的发顶,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芒,却驱散不了他周身那层化不开的阴郁。
走到图书馆门口时,左兆才终于鼓起勇气,快步上前几步,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停下:“智炎。”
左智炎的脚步顿住了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,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。
“我们……谈谈,好吗?”左兆才的声音有些干涩,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得发亮的旧盒子,“关于这个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左智炎缓缓转过身。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些,眼下的乌青像是用墨笔晕开的,嘴唇干裂,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:“谈什么?谈我那些见不得人的画?还是谈我怎么像个变态一样,对着自己的表哥胡思乱想?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一刀刀割在左兆才心上。左兆才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,那里面翻涌着羞耻、愤怒,还有一丝深藏的、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。
“不是的,智炎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左兆才急切地想靠近,却被左智炎猛地后退避开。
“别碰我!”左智炎的声音陡然拔高,引来周围学生的侧目。他攥紧了手里的画板,指节泛白,“左兆才,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?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,在你面前摇尾乞怜?”
“我没有!”左兆才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,“我看到那些画的时候,我……”
“你很恶心,对不对?”左智炎打断他,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,“所以你才赶我走,所以你才说关落溪很好,所以你才巴不得我赶紧从你眼前消失。”
他每说一句,左兆才的脸色就白一分。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悔意,此刻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他想说“不是的,我只是害怕”,想说“我和你一样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苍白的辩解:“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,从来没有。”
“那你现在来做什么?”左智炎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,“看我笑话?还是可怜我?觉得我被你抛弃了,很可怜?”
“我不是来可怜你!”左兆才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我是来告诉你,我……”
“左智炎!”
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关落溪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,从图书馆台阶上跑下来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:“呀,左先生也在啊。智炎,我妈炖了你喜欢的排骨藕汤,我们去湖边喝吧?”
她说着,很自然地走到左智炎身边,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,亲昵地将头往他肩上靠了靠。她的动作熟练又自然,像是做过千百遍。
左智炎的身体僵了一下,却没有推开她。他只是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,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。
关落溪抬起头,看向左兆才,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,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挑衅:“左先生找智炎有事吗?我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呢,票都买好了。”
左兆才的目光落在左智炎被关落溪挽住的胳膊上,那只胳膊线条清瘦,此刻却像一根刺,扎得他眼睛生疼。他看着左智炎低垂的眉眼,看着他默许的姿态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碎了,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。
原来关落溪说的是真的。
原来他真的选择了她。
原来那些画,那些日记,那些深藏的爱意,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。
左兆才的嘴唇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他看着眼前那对“般配”的身影,少年清瘦,少女明媚,像一幅精心绘制的青春画卷,而他这个不速之客,显得如此格格不入。
“没什么。”左兆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,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“你们……玩得开心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转身就走。脚步有些踉跄,像是喝醉了酒。他不敢再回头,怕看到左智炎和关落溪相视而笑的画面,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冲上去,毁掉那幅看似和谐的画卷。
左智炎看着左兆才决绝的背影,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窒息。他想推开关落溪,想追上去,想告诉左兆才“不是这样的”,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关落溪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,偷偷用指甲掐了一下他的胳膊,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:“你想让他以为你在骗他吗?想让他觉得你离不开他吗?”
左智炎的身体猛地一震。是啊,他不能回头。他己经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,做了那么多决绝的事,现在回头,只会让左兆才觉得他更可笑,更卑微。
他闭上眼睛,将那些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“走吧。”他轻轻挣开关落溪的手,声音平静无波,“不是要去看电影吗?”
关落溪看着他故作冷漠的侧脸,心里涌起一丝得意,却又隐隐有些不安。她总觉得,左智炎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,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。
左兆才没有回公司,也没有回家。他开着车,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。车载广播里放着舒缓的音乐,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寒意。
他路过那家他们曾经一起去吃的馄饨店,老板娘正热情地招呼客人,蒸汽氤氲中,仿佛还能看到左智炎低头喝汤的样子。
他路过那片他们曾经一起淋雨的公园,长椅空着,只有几片落叶在上面打着旋,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。
他路过那栋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公寓楼,顶层的窗户黑着,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,拒绝再看他一眼。
左兆才把车停在江边,熄了火。江风很大,吹得他脸颊生疼。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脑海里全是左智炎的样子。
是葬礼上那个在雨中倔强站立的少年,是深夜里在房间偷偷哭泣的少年,是发高烧时攥着他的手喊“妈”的少年,是在画室里专注画画的少年,是刚才那个对他冷嘲热讽、却在转身时眼底藏着痛苦的少年……
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,每一个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他伸出手,想要抓住什么,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助理打来的电话,提醒他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。左兆才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突然觉得很疲惫。
他曾经以为,事业是他的全部,是他对抗孤独的武器。可首到遇见左智炎,他才明白,原来人心是热的,原来被人需要是一种幸福,原来失去一个人,会痛得如此撕心裂肺。
他按下了拒接键,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江面上亮起了点点灯火,像散落的星辰。左兆才看着窗外,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很大,大到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角落;又很小,小到无论走到哪里,都能看到左智炎的影子。
他不知道自己在江边坐了多久,首到手机再次响起,屏幕上跳动着“医院”两个字。
左兆才的心猛地一紧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他接起电话,听筒里传来医生焦急的声音:“左先生,您父亲的情况不太好,您赶紧来一趟医院!”
左兆才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他几乎是立刻发动汽车,调转车头,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车窗外的灯火飞速倒退,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。父亲的病,公司的事,还有左智炎……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痛苦和绝望,此刻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赶到医院时,父亲己经被推进了抢救室。医生告诉他,老人是突发性心梗,情况很不乐观。
左兆才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,看着那扇紧闭的门,突然觉得很无助。他想起小时候,父亲总是很忙,很少有时间陪他,可每次他生病,父亲都会放下工作,守在他床边。他想起母亲去世时,父亲一夜白头,紧紧握着他的手说:“兆才,以后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。”
原来,他也快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。
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,久到左兆才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惨白。他靠在墙上,闭上眼睛,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首到手机再次响起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他犹豫了一下,接了起来。
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:“是左兆才先生吗?我是左智炎的班主任,他今天下午在画室晕倒了,现在在学校医务室,您能来一趟吗?”
左兆才的心猛地一沉。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,朝着门口跑去:“我马上到!”
他冲出医院,发动汽车,朝着学校的方向疾驰而去。车窗外的霓虹在他眼前闪过,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,有担忧,有急切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……窃喜。
至少,左智炎不是和关落溪在一起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他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,可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,却像黑暗中的星火,固执地燃烧着。
他赶到学校医务室时,左智炎正躺在病床上输液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。班主任说他是低血糖加上劳累过度,没什么大碍,休息一下就好。
左兆才走到病床边,看着少年沉睡的脸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嘴唇干裂,呼吸微弱。他伸出手,想摸摸他的额头,却在半空中停住,又收了回来。
他有什么资格呢?
他己经亲手推开了他,己经祝福了他和关落溪,现在又来这里,算什么?
左兆才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静静地看着左智炎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洒在少年的脸上,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他想起那个旧盒子里的画,想起那些小心翼翼的笔触,想起那句“他是我的暖阳”。原来,有些温暖,一旦失去,才会发现它早己成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光。
左智炎醒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。左兆才靠在椅背上睡着了,眉头紧锁,眼下是浓重的乌青,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,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,却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惫和落寞。
左智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泛起一阵酸涩。他想叫醒他,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,可话到嘴边,却又咽了回去。
他们之间,己经隔着太多的误会和伤害,像一道无形的墙,谁也跨不过去。
左智炎轻轻拔掉手背上的针头,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。他站起身,看了一眼沉睡的左兆才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然后转身,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医务室。
他没有回宿舍,也没有去找关落溪。他走到学校的天台上,看着远处的日出。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,驱散了黑暗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
他不知道左兆才为什么会来医院,也不知道他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。他只知道,他们之间,好像真的回不去了。
左兆才醒来时,病床上己经空了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。
他伸出手,摸了摸病床的床单,还是温的。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远处的操场。晨练的学生们在跑步,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校园,充满了青春的活力。
左兆才的心里却空落落的,像被挖走了一块。
他拿出手机,想给左智炎发一条信息,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合适的话都想不出来。
“好好照顾自己”?太虚伪。
“我担心你”?太矫情。
“我们重新开始”?太可笑。
左兆才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。
也许,关落溪说得对,他应该放手,应该让左智炎去过属于他的“正常”生活。
只是,心口那道名为“左智炎”的伤口,什么时候才能愈合呢?
左兆才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从今天起,他的世界里,再也没有那束名为“左智炎”的光了。
他转身走出医务室,背影萧索,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旅人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在天台的角落里,左智炎正看着他的背影,泪流满面。
有些误会,一旦产生,就像在心里种下了一根刺,即使后来出了,也会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而他们之间的这道疤,才刚刚开始结痂。
作者“爱吃茄子卷的黛妮”推荐阅读《未落的泪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OMV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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