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重点中学的校门,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进校园,脸上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朝气和喧闹。
左智炎背着崭新的书包,站在人群的边缘,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的校服很新,是左兆才特意为他买的,熨烫得笔挺。但穿在他身上,却像是借来的,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陌生感。他微微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,脚步缓慢地随着人流走进校园。
这是他转学过来的第三周。
三周的时间,足够让他认清一个事实——这里的一切,都和他格格不入。
重点中学的光环之下,是无形的等级和圈子。家境优越的学生们聚在一起,讨论着最新的电子产品、名牌球鞋和周末的聚会。而像他这样,穿着新校服却依旧掩不住疏离气质的“转校生”,很容易就成了被审视和排挤的对象。
更何况,他“被收养”的身份,不知怎么被传了开来。
起初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。后来,变成了刻意的忽视和排挤。再到后来,一些更隐晦的恶意开始浮现。
他的课本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垃圾桶里,他的储物柜会被人用马克笔涂上难听的字眼,体育课上分组时,他永远是最后一个被剩下的人。
左智炎对此似乎毫无反应。他依旧每天沉默地来上学,沉默地听课,沉默地收拾好被弄乱的东西,然后沉默地离开。
他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里的人,外面的喧嚣和恶意,似乎都无法穿透那层透明的壁垒,触及到他的内心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层壁垒之下,是怎样翻涌的屈辱和愤怒。只是他早己习惯了将这些情绪死死地压在心底,不显露分毫。
反抗?告诉左兆才?
他做不到。
反抗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,而告诉左兆才,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软弱,承认自己需要依赖别人的保护。这比被欺负本身,更让他难以忍受。
他宁愿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下去,烂在肚子里,也不愿再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。
下午的体育课,是自由活动时间。
左智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打篮球或者结伴聊天,他找了个操场角落的长椅坐下,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,低头画了起来。
画画是他唯一的出口。只有在笔尖划过纸张的那一刻,他才能暂时忘记周遭的恶意和内心的压抑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他画得很专注,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几个男生正不怀好意地朝他走来。
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,叫张强,是班里的体育委员,家里有些背景,在同学中人脉很广,也是带头排挤左智炎的人之一。
“哟,这不是我们的大画家吗?又在画什么呢?”张强走到左智炎面前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。
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。
左智炎抬起头,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,没有说话,合上素描本,就想站起身离开。
“急着走干嘛?”张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力气很大,“我们就是想看看,你整天神神秘秘的,到底在画些什么。”
“放开。”左智炎的声音很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。
“脾气还挺大?”张强嗤笑一声,不仅没放,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住他,“怎么?画的东西见不得人?还是说,像你这种被人收养的小孩,心里都阴暗得很,画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?”
这句话像是一根针,精准地刺中了左智炎的痛处。
他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瞬间燃起了怒火,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:“你再说一遍?”
“我说错了吗?”张强被他的反应逗笑了,故意凑近他,压低声音,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,“一个没人要的孤儿,被左家捡回去当宠物养,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?我告诉你,在我们眼里,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左智炎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。他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
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。他知道,一旦动手,事情只会变得更糟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心底的怒火,声音冰冷地说:“让开。”
“不让又怎么样?”张强挑衅地看着他,“怎么?想打我?来啊!”
他一边说,一边故意用肩膀撞了左智炎一下。
左智炎没站稳,向后踉跄了几步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素描本从他怀里掉出来,摔在地上,几张画纸散落出来。
张强等人哈哈大笑起来。
张强走上前,捡起一张画纸,看了一眼,故意夸张地说:“哇,画的什么东西啊?黑乎乎的,跟鬼一样。果然是心里阴暗的人,画出来的东西也这么吓人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将画纸揉成一团,扔在地上,还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。
其他几个男生也纷纷效仿,捡起地上的画纸,撕的撕,踩的踩。
那些画,是左智炎这几周来,唯一的精神寄托。里面有他对父母的思念,有他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恐惧,有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挣扎。
看着自己的画被这样践踏,左智炎的眼睛瞬间红了。
他像一头被触及了底线的幼兽,猛地从地上爬起来,朝着张强扑了过去:“不准你碰我的画!”
他的力气不大,根本不是身材高大的张强的对手。
张强轻松地躲过他的扑击,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用力一甩。
左智炎再次被甩倒在地,这一次,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长椅的金属支架上,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。
“不自量力。”张强不屑地看着他,“给你点教训,让你知道在这个学校,谁是老大。”
他说着,一脚踹在了左智炎的腰侧。
左智炎疼得蜷缩起身子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其他几个男生也围上来,对着他踢了几脚。
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。”
“就是,一个没人要的孤儿,也敢跟强哥叫板。”
他们骂骂咧咧地说着,见左智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,似乎是怕闹得太大,互相使了个眼色,很快就扬长而去。
操场上恢复了喧闹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
左智炎趴在冰冷的地面上,背上传来一阵阵钝痛,腰侧也火辣辣地疼。但这些身体上的疼痛,都比不上心里的屈辱和愤怒。
他死死地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过了很久很久,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。他忍着痛,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被撕碎、被踩脏的画纸,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,小心翼翼地放进素描本里。
然后,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,仿佛刚才被欺负的人不是他。
只是,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,眼神也更加冰冷,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。
放学回家的路上,左智炎走得很慢。
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。他能感觉到腰侧有一片皮肤在发烫,碰一下都钻心地疼。
他知道,那里肯定己经青了。
他不想让左兆才发现。
他不想看到左兆才那担忧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,更不想听到他说要去学校为他讨回公道。
那对他来说,不是保护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。
回到公寓时,左兆才还没有回来。
左智炎松了口气。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,回到自己的房间,反锁了房门。
他脱下校服,背对着镜子,艰难地扭动脖子,看向镜子里的自己。
后背上有一片明显的淤青,呈现出难看的青紫色,形状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过。腰侧也有一块不小的淤青,是被踹的地方。
他看着那些淤青,眼神空洞。
他拿起一件宽松的长袖T恤穿上,尽量遮住那些痕迹。然后,他走到书桌前,打开台灯,拿出课本,假装在认真学习。
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课本上。那些被践踏的画纸,张强等人嚣张的嘴脸,还有自己无力的反抗,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。
屈辱、愤怒、不甘、无力…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他紧紧地包裹住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他猛地将课本合上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。
这座城市很繁华,很热闹,却没有一盏灯是真正为他而亮的。
左兆才……他真的是在保护自己吗?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施舍的可怜虫?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。
左兆才回来的时候,己经快八点了。
他推开家门,看到左智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背对着他,似乎在看电视。
“回来了?”左兆才换了鞋,走过去,“怎么不开灯?”
他伸手按下了客厅的开关。
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。
左兆才这才发现,左智炎并没有在看电视,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,一动不动地坐着。他的脸色很苍白,嘴唇也没有血色,看起来精神不太好。
“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左兆才关切地问,在他身边坐下。
左智炎转过头,避开了他的目光,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听起来有气无力的。
左兆才皱了皱眉,更觉得不对劲。他仔细地打量着左智炎,发现他的眼眶有些红,像是哭过。而且,他今天穿的长袖T恤,在这样的天气里,显得有些太厚了。
“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?”左兆才试探着问。
左智炎的身体微微一僵,很快又恢复了平静,语气平淡地说:“没有,挺好的。”
他越是这样说,左兆才就越是觉得不对劲。他了解左智炎,这个孩子习惯了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,从不轻易表露。
左兆才沉默了片刻,决定不再绕弯子。他站起身,走到左智炎面前,弯下腰,看着他的眼睛:“智炎,看着我。”
左智炎犹豫了一下,还是抬起了头,迎上了他的目光。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抗拒,但更多的是一种故作镇定的冷漠。
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?”左兆才的声音很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。
左智炎的心猛地一跳,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。但他很快就稳住了情绪,摇了摇头:“没有,你想多了。”
“我想多了?”左兆才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,心里己经有了答案。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怒意,“那你告诉我,你后背和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?”
左智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他没想到,左兆才竟然己经知道了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“怎么弄的?”左兆才的声音更冷了,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,“是摔的?还是被人打的?”
左智炎紧紧地咬着嘴唇,低着头,一声不吭。
他的沉默,在左兆才看来,就是一种默认。
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涌上左兆才的心头。不是对左智炎,而是对那些欺负他的人,更是对自己——他竟然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!
“告诉我!是谁干的?!”左兆才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控。
左智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,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。但他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。
看到他这副样子,左兆才的怒火中又夹杂了一丝心疼和失望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心底的情绪,声音缓和了一些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智炎,告诉我实话。有人欺负你,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。我会去学校,找老师,找他们的家长,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。”
他以为自己的话会让左智炎感到一丝安慰,没想到,左智炎却猛地抬起了头,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嘲讽。
“公道?”左智炎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尖锐的冰冷,“你所谓的公道,就是去告诉老师,告诉他们的家长,让他们来批评教育几句,然后呢?然后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!”
左兆才愣住了。
他没想到左智炎会是这样的反应。
“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?”左智炎的声音越来越激动,眼神里充满了血丝,“你以为你这样做,是在保护我吗?不!你只是在向所有人宣告,我左智炎是一个需要你左兆才来保护的可怜虫!是一个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了的废物!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保护!更不需要你的施舍!”
左智炎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,狠狠地扎在左兆才的心上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少年,看着他眼神里那深深的抗拒和自尊,突然觉得无比的无力。
他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,却没想到,在左智炎看来,这竟然是一种羞辱。
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左智炎喘着粗气,眼神冰冷地看着左兆才,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,一阵阵地抽痛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他知道,左智炎的心里,有一道深深的伤口。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抚平它,却没想到,自己的关心,反而在这道伤口上,又撒了一把盐。
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,城市的灯火透过落地窗,在客厅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两个原本就隔着遥远距离的人,此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而僵硬的气息。
左兆才看着左智炎苍白而倔强的脸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,想要走进这个少年的心里,想要真正地保护他,或许比他想象中,要难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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