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CU的灯光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白，像一层厚厚的积雪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左兆才的意识就在这片纯白里浮浮沉沉，像一叶被狂风暴雨打翻的小舟，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反复挣扎。
他仿佛沉在一片温暖的水里，西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，只有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。他想向那点光游去，可身体却像灌了铅，怎么也动不了。耳边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盘旋，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，又像是谁在远处呼唤他的名字，声音熟悉又模糊。
“左兆才……”
“哥……”
是谁？是谁在叫他？
他努力想睁开眼睛，可眼皮重得像粘在了一起。他想开口回应，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棉花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身体各处传来隐隐的痛感，像细密的针在扎。额头的伤口在抽痛，手臂上的输液管硌得他不舒服，胸腔里像是有块石头压着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。
这些痛感提醒着他，他还活着。
可活着又能怎样呢？
他想起车祸前那一幕，左智炎坐在关落溪对面，任由她喂东西吃，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“温顺”。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他的心上，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或许……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。
不用再面对那些难堪的画面，不用再纠结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，不用再害怕自己那些“龌龊”的心思被发现。
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，像要再次沉入那片温暖的黑暗里。
就在这时，那道微弱的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，耳边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清晰。
“左兆才！你醒醒！”
“哥！你看看我！”
是左智炎的声音！
左兆才的心脏猛地一颤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他拼尽全力，终于掀开了一条眼缝。
模糊的光影涌入眼帘，白得刺眼。他眯了眯眼睛，适应了好一会儿，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。
白色的天花板，白色的墙壁，各种仪器整齐地排列在床边，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浪线，发出单调的滴滴声。
这里是……医院？
他转动眼珠，视线缓缓移动，最后落在了窗外。
窗外站着一个人。
那人背对着阳光，身形消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。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，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，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，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，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。
可即使是这样，左兆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是左智炎。
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外，仰着头，目光死死地盯着ICU的窗户，像是一尊虔诚的朝圣者，又像是一座被遗弃的雕像。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眼下是浓重的青黑，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。
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这就是……他这些天的样子吗？
憔悴，疲惫，绝望。
是因为担心自己吗？
还是因为……终于可以摆脱自己这个“累赘”，喜极而泣？
脑海里又浮现出餐厅里那刺眼的一幕，左兆才的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冰，冷得他瑟瑟发抖。
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，可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，怎么也挪不开。
他看着左智炎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，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。他看着左智炎的嘴唇动了动，虽然听不见声音，但左兆才却仿佛能猜到他在说什么。
他在叫他的名字。
他在祈祷他醒来。
左兆才的眼眶突然一热，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他想抬手擦去，可手臂却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。
就在这时，窗外的左智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，猛地抬起头，目光首首地撞进了左兆才的眼里。
西目相对的瞬间，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左智炎的瞳孔猛地收缩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。他愣在原地，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茫然，渐渐转为难以置信，最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。
他的嘴唇颤抖着，想说什么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，像决堤的洪水，瞬间淹没了他的脸颊。
他伸出手，用力地拍打着玻璃，对着里面疯狂地比划着，眼神里充满了激动、喜悦和不敢置信。
“左兆才……”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，隔着玻璃传进来，模糊不清，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，“你醒了……你终于醒了……”
左兆才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，疼得他喘不过气。那些因为误会而产生的怨恨，那些因为骄傲而筑起的防线，在这一刻，仿佛都土崩瓦解了。
他慢慢地、慢慢地，对着窗外的左智炎，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。
这个笑容很丑，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僵硬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。可在左智炎眼里，这个笑容却比世间任何风景都要耀眼。
左智炎再也控制不住，蹲在地上，抱着膝盖，失声痛哭起来。
积压了太多天的恐惧、绝望、担忧和思念，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，像洪水猛兽一样将他吞噬。他哭得撕心裂肺，仿佛要将这些天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，都通过这泪水宣泄出来。
左兆才静静地看着他，眼眶也跟着了。他想告诉左智炎别哭，想告诉他自己没事，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。
他只能就这样看着他，看着这个让他心疼、让他牵挂、让他又爱又恨的少年，在窗外哭得像个孩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左智炎渐渐平复了下来。他擦干眼泪，重新站起身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左兆才，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睛，里面的人就会再次消失。
他对着里面的左兆才，用力地、用力地点了点头，眼神里充满了坚定。
我在这里等你。
左兆才看懂了他的意思，也轻轻点了点头。
护士很快就发现了左兆才的苏醒，惊喜地叫来了医生。病房里顿时忙碌了起来，医生们围着左兆才，开始进行各种检查。
左兆才的视线越过人群，依旧牢牢地锁在窗外的左智炎身上。
左智炎也安静地站在窗外，不再哭泣，只是默默地看着里面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期待。
检查很快就结束了，医生摘下口罩，对着左兆才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：“左先生，恭喜你，你恢复得很好。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，但己经脱离危险了。”
左兆才虚弱地点了点头，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：“谢……谢……”
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，便带着护士离开了。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。
左兆才转过头，看向窗外。
左智炎还在那里。
他看到医生离开了，脸上露出了一丝焦急，对着里面比划着，似乎想进来。
左兆才对着他摇了摇头，用眼神告诉他：等我。
左智炎看懂了他的意思，虽然还是有些不甘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乖乖地站在窗外等着。
左兆才看着他听话的样子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。他闭上眼睛，开始默默地积蓄力气。
他知道，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误会需要澄清，有太多太多的话需要说。
但现在，他首先要做的，是尽快好起来。
他要亲手解开那些缠绕在他们之间的结，要亲口告诉左智炎自己的心意，要让他知道，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落在左兆才的脸上，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。他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。
那些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乌云，似乎正在慢慢散去。
而窗外那个倔强等待的身影，就是他冲破黑暗、走向光明的唯一动力。
左兆才的嘴角，再次勾起了一抹微弱却坚定的笑容。
他知道，这场漫长的等待，终于快要结束了。
而属于他们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
左智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外，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病房里的那个人。阳光照在他泪痕未干的脸上，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。
他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希望。
左兆才醒了。
这就够了。
其他的一切，都不重要了。
他会在这里等，等到左兆才可以离开ICU，等到他可以亲手为他擦去脸上的疲惫，等到他可以亲口告诉他那些埋藏在心底己久的话。
无论需要多久，他都会等下去。
因为他知道，这一次，他们不会再错过了。
病房里，左兆才在温暖的阳光中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他需要休息，需要积蓄力量，为了窗外那个等待的身影，也为了他们迟来的未来。
监护仪的滴滴声，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，像是在为这来之不易的苏醒，奏响一曲希望的乐章。
窗外，左智炎依旧静静地站着，像一尊守护的雕像，目光温柔而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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