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，在这一刻，仿佛被冻结成了琥珀。
空气凝固，火焰静止，连窗外呜咽的风，都识趣地屏住了呼吸。
顾海棠的整个后背，己经被一层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，身后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、如同实质般的森然杀气。那不是平日里那种刻意收敛的、属于将领的威压，而是一种被彻底触及底线后，再也无法抑制的、属于野兽的狂暴怒意。
他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硝烟与冷冽雨水的气息，此刻却像是从地狱深渊里带来的硫磺味，让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。
她的大脑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。
被发现了。
在她自以为最安全、最隐秘的地方，在她即将触及核心机密的瞬间，被他以一种最首接、最不留余地的方式，人赃并获。
怎么办？
反抗？身后这个男人，是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战神。他此刻的愤怒，足以将她瞬间撕成碎片。
解释？看着眼前这台还在发出微弱光芒的电台，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，如同一个笑话。
求饶？那只会让她死得更快，也更没有尊严。
绝境。
这是一个真正的、没有任何生路的绝境。
然而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、几乎要将人精神压垮的瞬间，顾海棠那颗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、坚韧如钻石的心，反而迸发出了一种近乎变态的、极致的冷静。
她没有回头，没有尖叫，甚至连身体的僵硬，都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。
然后，她做出了一个足以让魔鬼都为之错愕的举动。
她缓缓地、从容地摘下了耳机，将其轻轻地放在桌上。然后，她转动自己的椅子，让自己的身体，正面朝向那个站在阴影中的、高大的“魔鬼”。
她的脸上，没有任何惊慌失措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……类似于信徒在深夜祈祷时，被自己所信仰的“神”突然降临打断后，那种夹杂着一丝被打扰的“嗔怪”、一丝意料之外的“惊喜”、以及一丝“我的秘密终于被你发现了”的、如释重负般的复杂神情。
她仰起头，看着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、却又被阴影笼罩得看不清表情的脸，用一种带着几分沙哑、几分疲惫，甚至还带着一丝……撒娇般埋怨的口吻，轻声说道：
「将军，您怎么……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？吓我一跳。」
这句话，如同一阵来自异次元的微风，吹进了这间杀气腾M腾的、密不透风的小屋。
它瞬间将那种“间谍被抓”的、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，冲淡了七八分，硬生生地扭转成了一种……类似于“小女孩半夜偷吃糖果被家长抓包”的、带着几分尴尬和亲昵的诡异氛围。
萧定山那句己经到了嘴边的、冰冷彻骨的质问，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她这句话给堵了回去。
他准备好了一切应对。应对她的反抗，她的狡辩，她的崩溃。
却唯独没有准备好，应对她的……嗔怪。
他那双足以让千军万马为之胆寒的眼睛，此刻，也因为这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话，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可以称之为“茫然”的凝滞。
顾海棠没有给他任何重拾杀气与理智的机会。
她伸出手指，指了指那台简陋的电台，脸上露出一抹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后，那种略带羞赧和献宝般的神情。
「您看，我做的。厉害吧？」她仰着脸，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，亮晶晶的，像两颗不慎坠入凡间的星星，“我以前在学校的物理课上，最喜欢的就是无线电。只可惜，从来没机会自己动手做一台。”
“来到这里之后，我看到仓库里有很多废弃的零件，就想着……能不能自己试着组装一台出来。”
她的解释，天衣无缝。将一个“正在进行秘密通讯的间谍”，瞬间偷换概念，变成了一个“因为爱好而在深夜捣鼓小发明的、充满好奇心的理工科少女”。
而这个“爱好”，又与她之前“金陵女大学生”的人设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。
萧定山的胸膛，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。他知道她在狡辩，他在胡说八道。可是，她的表情，她的语气，她眼神中那份纯粹的、不含任何杂质的“分享喜悦”的神情，真实得让他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。
他死死地盯着她，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。
而顾海棠，则坦然地、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地回望着他，仿佛在等待着长辈对自己“小发明”的夸奖。
两人，在这间狭小的、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小屋里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、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惊心动魄的对峙。
最终，还是萧定山先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他没有再纠结于电台的问题，因为他知道，在这个问题上，他己经失去了先机。他转而用一种更加首接、也更加无法回避的方式，发起了攻击。
他缓缓地、一步步地向她走近。
随着他的逼近，那股强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，再次将顾海棠牢牢地笼罩。
他走到她的面前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，两人的距离，近到顾海棠甚至能闻到他军装上那股清冽的、属于他的独特气息。
他缓缓地伸出手，却不是去掐她的脖子，也不是去夺那台电台。
而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食盒里，取出了一碗……还冒着腾腾热气的、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红枣莲子羹。
这个举动，与此刻屋内的气氛，形成了最诡异、也最恐怖的强烈反差。
他就像一个在深夜，为自己熬夜苦读的孩子，送来一份爱心宵夜的慈爱长辈。
可他口中说出的话，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，还要冰冷刺骨。
他将那碗甜羹，轻轻地放在了电台的旁边，然后，用那只刚刚端过碗的、还带着一丝暖意的手，轻轻地、暧昧地，抚上了顾海棠冰冷的脸颊。
他的指腹粗糙，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，划过她细腻的皮肤，带来一阵让她汗毛倒竖的战栗。
他低下头，嘴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耳廓上，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、如同魔鬼般的低语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：
「既然顾小姐这么喜欢钻研无线电，想必也知道……在战时，私藏并使用电台，是什么罪名吧？」
「这个罪名，不需要审判，不需要证据。」
他的声音里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。
「只需要我一句话，就可以让你……和你的这个小发明，一起，从这个世界上，悄无声息地消失。」
「你说，对吗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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