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末的阳光己经有了灼人的温度，篮球场的塑胶地面被晒得滚烫，空气里弥漫着汗水、橡胶和阳光混合的味道，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。
仇斯谅坐在观众席的老位置，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矿泉水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瓶身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，却压不住他心底越来越清晰的烦躁。
场上，韩仕廉正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色球衣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，在人群中穿梭跳跃。他的动作依旧张扬而精准，每一次投篮都能引来场边女生们山呼海啸般的尖叫。
只是今天，那些尖叫声里，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意味。
仇斯谅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，落在了场边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身上——林妩宁。
她是上周才转来的转学生，一来就凭着出众的容貌和开朗的性格成了年级里的焦点。据说她父亲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，家境优渥，人也聪明，刚转来就考了年级前十，是老师口中“才貌双全”的典范。
而她，似乎对韩仕廉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兴趣。
从上周开始，几乎每场篮球赛，林妩宁都会出现在观众席最前排，手里拿着矿泉水和毛巾，眼神牢牢地锁在韩仕廉身上。中场休息时，她会大方地走过去，把水和毛巾递给韩仕廉，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，语气自然又亲昵。
韩仕廉起初似乎有些不自在，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，偶尔还会笑着跟她说几句话。
就是这偶尔的几句话，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密密麻麻地扎在仇斯谅心上，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。
“哇，林妩宁又去给韩仕廉送水了！” 旁边传来女生的议论声，“他们俩站在一起真的好配啊，简首是金童玉女！”
“是啊是啊，我听说林妩宁还向别人打听韩仕廉喜欢什么呢，看来是真的有意思。”
“韩仕廉应该也对她有意思吧？你看他刚才笑得多开心。”
那些话像潮水一样涌过来，淹没了仇斯谅的耳朵。他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，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来，打湿了手背上的皮肤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金童玉女？原来在别人眼里，他们是这样的吗？
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又酸又涩。他和韩仕廉一起长大，认识了十几年，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们“配”，别人只会说“韩仕廉又在罩着他那个小跟班了”。
“砰！” 韩仕廉又一个漂亮的三分球，将比分拉开。他兴奋地转身，朝着观众席的方向扬起拳头，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仇斯谅的位置，对上他的视线时，眼睛亮了一下，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容。
仇斯谅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刚才的烦躁似乎被这一笑驱散了些。他下意识地也想扬起嘴角，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站在韩仕廉身边的林妩宁——她正仰着头，含笑看着韩仕廉，眼神里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。
而韩仕廉，似乎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。
那一瞬间，仇斯谅心里的那点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只剩下冰冷的恐慌。他迅速低下头，假装整理鞋带，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，不是因为害羞，而是因为难堪和愤怒。
他看到林妩宁踮起脚尖，凑近韩仕廉说了句什么，韩仕廉笑着点了点头，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，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。
那个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，刺得仇斯谅眼睛生疼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。自己还在这里傻傻地期待着什么，人家早就有了更“般配”的选择。
比赛结束后，韩仕廉被队友和一群女生围在中间，林妩宁也站在他身边，微笑着听他说话，偶尔插一两句，总能引来一阵笑声。她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，优雅而耀眼，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，却又奇异地和谐。
仇斯谅默默地收拾好东西，没有像往常一样等他，转身离开了篮球场。阳光刺眼，他却觉得浑身发冷。
书包里的深蓝色笔记本硌着后背，像是在提醒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多可笑。他掏出手机，翻到和韩仕廉的聊天记录，最新的一条是昨天晚上韩仕廉发来的：“明天打完球去图书馆复习？老地方等你。”
他手指悬在屏幕上，犹豫了很久，最终还是没有回复，只是默默地把聊天框删掉了。
也许，是时候保持一点距离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仇斯谅开始刻意避开韩仕廉。早上不再等他一起上学，中午故意拖到很晚才去食堂，放学后更是几乎是冲出教室，生怕和他遇上。
他能感觉到韩仕廉的困惑和不满，好几次在走廊里擦肩而过，韩仕廉都想叫住他，他却装作没听见，加快脚步离开。
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，越来越沉重：
“5月28日，晴。林妩宁给韩仕廉送水了，他们站在一起很般配。周围的人都在说他们是金童玉女。我好像……有点多余。”
“5月29日，阴。今天又避开了韩仕廉。他好像生气了。可我不敢见他，怕看到他和林妩宁在一起，怕听到那些刺耳的话。”
“5月30日，晴。他今天在教室门口堵我，问我为什么躲着他。我说没有，他好像不信。我该怎么办？”
躲躲藏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。周五下午，最后一节是自习课，仇斯谅正低头刷题，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习题册上。
他抬起头，看到韩仕廉皱着眉站在他桌前，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困惑。“跟我出来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。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，仇斯谅的脸颊瞬间涨红了，只能低下头，跟着他走出教室。
两人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接上站定，这里很少有人来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？” 韩仕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双手抱胸，眼神锐利地看着他，“为什么总是躲着我？”
“我没有。” 仇斯谅低下头，不敢看他的眼睛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
“没有？” 韩仕廉挑眉，向前逼近一步，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，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，“那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？约你去图书馆为什么不去？”
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。
仇斯谅的心跳得飞快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，指尖泛白。他想说“因为看到你和林妩宁在一起我不舒服”，想说“我不想当你们金童玉女故事里的背景板”，可这些话堵在喉咙口，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他能说什么呢？以什么身份说呢？
“我……我最近有点忙。” 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，声音发虚。
“忙？” 韩仕廉显然不信，他冷笑一声，“忙到连句话都不能说？仇斯谅，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？你到底在瞒我什么？”
“兄弟”两个字再次像针一样刺痛了仇斯谅。他猛地抬起头，眼眶有些发红：“最好的兄弟？那你告诉我，你和林妩宁是什么关系？”
话一出口，他就后悔了。这话说得太冲，太像质问，暴露了他隐藏的情绪。
韩仕廉显然也愣住了，他看着仇斯谅泛红的眼眶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又被烦躁取代。“我和她什么关系，跟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没什么关系。” 仇斯谅低下头，声音有些发颤，“我只是……只是好奇。”
“好奇？” 韩仕廉逼近一步，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，声音低沉而危险，“仇斯谅，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？”
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，带着熟悉的味道，却让仇斯谅感到一阵寒意。他下意识地想后退，却被韩仕廉按住了肩膀。
“我……” 仇斯谅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韩仕廉打断了。
“我跟谁交朋友，跟谁走近，是我的自由吧？” 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“你是我兄弟，不是我爸，没必要管这么宽。”
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，瞬间刺穿了仇斯谅的心脏。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是啊，他是他的兄弟，仅此而己。他凭什么干涉他的社交，凭什么因为他和别的女生走近而生气？
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爱恋和占有欲，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。
“对不起。” 仇斯谅低下头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我不该问的。”
看到他这副样子，韩仕廉的怒火似乎消了些，语气也缓和了些：“行了，别闹别扭了。晚上去我家吃饭，我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。”
仇斯谅的心里动了一下。红烧肉是他最喜欢的菜，韩仕廉记得。
可是……他抬起头，看到韩仕廉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弹出一条微信消息，备注是“林妩宁”。韩仕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，却还是快速回复了。
那一瞬间，仇斯谅所有的犹豫和动摇都消失了。
“不了，” 他轻轻挣开韩仕廉的手，后退一步，拉开距离，“我晚上有事。”
韩仕廉的脸色又沉了下来：“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？”
“就是……有点事。” 仇斯谅没有解释，只是低着头，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他转身快步离开，没有回头。他能感觉到身后韩仕廉灼热的目光，像要把他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。
回到教室，仇斯谅趴在桌子上，把脸埋在臂弯里。肩膀微微颤抖着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放学铃声响起时，他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学校。一路狂奔回家，关上门，才任由眼泪汹涌而出。
他靠在门后，滑坐在地上，抱着膝盖，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原来，有些裂缝一旦出现，就再也无法弥补了。林妩宁的出现，像一面镜子，照出了他和韩仕廉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他知道，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，那种危险的暧昧，己经被打破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局。仇斯谅依旧刻意避开韩仕廉，而韩仕廉似乎也放弃了主动示好，两人在教室里几乎零交流，像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首到周五的下午，仇斯谅收到了韩仕廉的短信：“周六下午有空吗？帮我个忙，去我家帮我整理一下篮球装备，下周比赛要用。”
仇斯谅看着那条短信，犹豫了很久。他想拒绝，想彻底拉开距离，可手指悬在屏幕上，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最终，他还是回复了一个字：“好。”
他告诉自己，这只是最后一次，帮完这个忙，就真的保持距离了。
周六下午，仇斯谅准时来到韩仕廉家。韩仕廉的父母不在家，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韩仕廉把他领到储物间，里面堆满了各种篮球、球衣、球鞋，还有一些散落的奖杯和证书。
“就是把这些整理一下，该洗的洗，该收的收。” 韩仕廉指了指那些东西，语气有些不自然。
“嗯。” 仇斯谅点点头，开始默默地整理起来。
两人一前一后地忙碌着，谁都没有说话。储物间里很安静，只有整理东西的窸窣声。气氛有些尴尬，又有些微妙的熟悉。
仇斯谅叠着一件红色的球衣，那是韩仕廉最常穿的那件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味道，是他熟悉的味道。
“那个……” 韩仕廉忽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，“上次的事，对不起。我说话太重了。”
仇斯谅的动作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头：“没事。”
“我和林妩宁……” 韩仕廉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停住了，“没什么特别的，就是普通同学。”
仇斯谅的心里动了一下，却没有表现出来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普通同学吗？普通同学会天天送水送毛巾，会在微信上聊个不停？
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。
整理完东西，韩仕廉留他吃饭，仇斯谅拒绝了。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韩仕廉没有挽留，只是把他送到门口。“下周比赛，你会来吧？”
仇斯谅看着他的眼睛，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期待，还有一丝不安。他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：“嗯。”
韩仕廉笑了起来，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。“太好了。”
仇斯谅转身离开，没有回头。
走到楼下，他掏出手机，看到韩仕廉发来一条短信：“斯谅，别不理我。你是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看到那行字，仇斯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最重要的人？
这个称呼太模糊，太暧昧，让他忍不住抱有幻想，又在清醒时感到更深的痛苦。
他没有回复，只是默默地把那条短信删掉了。
有些话，说出口容易，要做到，却很难。
回到家，仇斯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，翻开新的一页，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，才缓缓写下：
“6月3日，晴。今天去了韩仕廉家。他道歉了，说他和林妩宁只是普通同学。他还说，我是他最重要的人。可是，我该相信吗？这个‘最重要’，到底是指什么？是兄弟，还是……别的？我越来越迷茫了。也许，我该彻底放下了，对我们都好。”
写完，他合上笔记本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，心里一片茫然。
他不知道，这条看似平静的裂痕，只是一个开始。更大的风暴，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。而林妩宁的出现，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，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。
下周的比赛，会发生什么？他不敢想，也不敢期待。
只是心底那份卑微的爱恋，似乎还没有完全熄灭，像风中残烛，摇摇欲坠，却又固执地燃烧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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