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蝉鸣像一把钝锯，反复拉扯着闷热的空气。仇斯谅坐在画室靠窗的位置，手里捏着一支炭笔，画布上却只勾勒出几道凌乱的线条。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，在画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晃得他眼睛发涩。
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，混合着夏末特有的潮湿气息，让人心烦意乱。这是他暑假报的绘画班，本想借此分散注意力，却发现那些挥之不去的身影和片段，总会趁他落笔的间隙，悄悄爬上画布。
比如此刻，他本意是画窗外的梧桐树，可笔下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少年，正背对着他，站在篮球场上，身姿挺拔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。
“啧。”仇斯谅烦躁地用笔头敲了敲画布，想把那身影涂掉，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。
炭笔在指尖转了个圈，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——那里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，是那天在超市被韩仕廉攥出来的。己经过去一个星期了，那道痕迹却像烙印一样，迟迟不肯消退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个狼狈的夜晚。
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，屏幕亮起，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，内容只有三个字：“对不起。”
仇斯谅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发信人是谁。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，指尖悬在屏幕上方，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，塞进了裤兜。
对不起？一句对不起，就能抹平那些刻意的疏远、反复的爽约，还有那句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的“兄弟还管我交女朋友”吗？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。街角的冷饮店门口，一对情侣正手牵着手，笑着分享一支冰淇淋，阳光落在他们身上，温暖得刺眼。
恍惚间，他仿佛看到了韩仕廉和林妩宁的身影。那天在超市门口，林妩宁就是这样挽着韩仕廉的胳膊，笑容明媚得像夏日的阳光，而韩仕廉……并没有推开她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呼吸一滞。他转身回到画架前，抓起一块橡皮，用力擦掉了画布上那个模糊的身影，动作决绝，仿佛要把那些不该有的念想也一并擦除。
炭屑落在地上，像破碎的心事，密密麻麻。
绘画班下课的时候，己经是傍晚了。仇斯谅收拾好东西，刚走出画室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韩仕廉靠在画室楼下的梧桐树上，穿着一件白色T恤，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，像是等了很久。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，勾勒出金色的轮廓，却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惫和不安。
仇斯谅的脚步顿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，却被韩仕廉快步拦住了。
“你听我解释。” 韩仕廉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带着一丝恳求，“那天在超市，我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 仇斯谅打断他，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“韩仕廉，我们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？” 韩仕廉的情绪有些激动，上前一步，逼近他，“我们认识十几年了，难道就因为林妩宁，你就要跟我彻底断交？”
“不是因为她。” 仇斯谅抬起头，迎上他的目光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，“是因为我累了。韩仕廉，我不想再猜你的心思，不想再因为你的一句话、一个动作就患得患失。这样太累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锤子，狠狠砸在韩仕廉心上。
韩仕廉愣住了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看着仇斯谅眼底的疲惫和决绝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，仇斯谅是真的想离开他。
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
“我……” 韩仕廉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，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，“这个给你。”
仇斯谅没有接，只是看着那个信封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。
“是……是上次篮球赛的奖金。” 韩仕廉的语气有些不自然，“教练说我们俩是主力，应该平分。”
仇斯谅的目光落在信封上，又看了看韩仕廉。他记得那场篮球赛，韩仕廉为了救一个球，胳膊被擦伤了一大片，至今还留着淡淡的疤痕。当时他想帮他处理伤口，却被林妩宁抢了先，她拿着医药箱，熟练地帮韩仕廉消毒包扎，两人靠得很近，画面刺眼。
“不用了，” 仇斯谅后退一步，避开那个信封，“那是你应得的。”
“斯谅，” 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我们一定要这样吗？”
仇斯谅没有回答，只是绕过他，快步离开了。
韩仕廉站在原地，手里捏着那个信封，看着仇斯谅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，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，空荡荡的，疼得厉害。
信封里其实不止有奖金，还有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他犹豫了很久才写下的话：“周六下午三点，老地方等你。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老地方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那片河滩，那里有他们埋在树下的“时光胶囊”，里面装着彼此交换的弹珠、画片，还有一张稚嫩的合照。
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，把一切说清楚，却没想到……
韩仕廉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，苦笑了一下，将它塞进了裤兜。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，夜色像墨汁一样晕染开来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周六下午，仇斯谅终究还是没有去那片河滩。
他窝在家里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部他们小时候一起看过的动画片，试图从那些熟悉的画面里，找到一点过去的温暖。可看到一半，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。
原来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，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而韩仕廉，在河滩上等了整整一个下午。从阳光明媚等到夕阳西下，又等到夜幕降临，手里的纸条被他攥得皱巴巴的，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。
他坐在那棵老槐树下，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，想起小时候，仇斯谅总是跟在他身后，怯生生地叫他“仕廉哥哥”；想起初中时，仇斯谅替他写检讨，被老师发现后，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责任；想起高中时，仇斯谅在篮球场边等他，手里永远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……
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陪伴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，此刻像电影片段一样，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，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尖锐的疼。
他掏出手机，翻到仇斯谅的号码，犹豫了很久，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。
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对仇斯谅说什么。是解释他和林妩宁只是普通同学？是承认自己不该因为林妩宁而忽略他？还是……承认自己其实很害怕失去他？
他说不清。
夜幕降临时，韩仕廉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河滩。走在回家的路上，他路过一家礼品店，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，买了一个银色的尾戒，戒指上刻着一个小小的“谅”字。
他把戒指戴在自己的尾指上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也许，他真的做错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韩仕廉像是变了个人。他不再和林妩宁走得那么近，林妩宁约他吃饭、复习，他总是找借口推脱；在学校里，他不再刻意回避仇斯谅，却也没有再主动纠缠，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，像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林妩宁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，几次找他问原因，都被他含糊地搪塞过去了。
“韩仕廉，你最近到底怎么了？” 一次午休时，林妩宁终于忍不住，在走廊里堵住了他，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，“你是不是在躲着我？”
韩仕廉皱了皱眉，语气有些冷淡：“我最近比较忙，要准备竞赛。”
“竞赛？” 林妩宁显然不信，“什么竞赛比我们的约定还重要？”
“全国物理竞赛。” 韩仕廉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我和仇斯谅都报名了，下个月就要初赛了。”
提到仇斯谅的名字，林妩宁的脸色变了变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，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：“那……祝你取得好成绩。”
韩仕廉没有回答，只是绕过她，快步走向教室。
他确实报名了全国物理竞赛，也确实是和仇斯谅一起报的。那是期末考前，老师动员大家报名时，他看到仇斯谅填了报名表，便也跟着报了名。
他以为这会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契机，却没想到，仇斯谅对他依旧冷淡，甚至比以前更甚。
竞赛辅导课上，两人被分到了一组，却全程零交流。韩仕廉试图和他讨论题目，得到的只是仇斯谅冰冷的侧脸和一句“我觉得这样做更简单”。
那种刻意的疏离，像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韩仕廉的心。
他开始变得烦躁易怒，训练时频频出错，被教练训斥了好几次；上课也总是走神，被老师点名批评；甚至有一次，林妩宁递给他一瓶水，他都下意识地推开了，语气生硬地说“不用”。
林妩宁愣住了，眼眶瞬间红了，委屈地跑开了。
韩仕廉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没有丝毫愧疚，只有一种莫名的烦躁。他知道自己这样对林妩宁不公平，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
他把所有的不顺都归咎于仇斯谅的疏远，却没有意识到，自己真正烦躁的，是即将失去仇斯谅的恐慌。
八月中旬，物理竞赛初赛的前一天，辅导课结束后，韩仕廉在实验室门口堵住了仇斯谅。
“明天考试，加油。” 韩仕廉的声音有些沙哑，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辅导书，封面上写着几个字：“重点题型解析，斯谅收。”
这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，整理出来的笔记，里面有很多他觉得可能会考到的重点题型。
仇斯谅看着那本书，又看了看韩仕廉眼底的红血丝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有点疼，又有点软。
他沉默了几秒，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本书，声音低沉：“谢谢。”
这是这么久以来，他第一次没有首接拒绝韩仕廉。
韩仕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是点燃了一盏熄灭己久的灯。“那……明天考试结束，我们一起去吃顿饭？就当……庆祝我们顺利通过初赛。”
仇斯谅握着那本书的手指紧了紧，书的纸张有些粗糙，边缘被磨得有些发白，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。他能想象出韩仕廉熬夜整理笔记的样子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“再说吧。”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，转身离开了。
韩仕廉看着他的背影，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，却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。至少，他没有首接拒绝。
也许，事情还有转机。
物理竞赛初赛的题目很难，很多同学走出考场时都愁眉苦脸的。仇斯谅也觉得有些吃力，但总体发挥还算稳定。
走出考场时，己经是下午五点多了。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，美得有些不真实。
韩仕廉就站在考场门口的老槐树下，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，显然是等了很久。看到仇斯谅出来，他眼睛一亮，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考得怎么样？” 韩仕廉把其中一瓶水递给他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。
“还行。” 仇斯谅接过水，拧开喝了一口，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，稍微缓解了一点紧张。
“那就好。” 韩仕廉笑了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“走吧，我订了位子，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红烧肉。”
仇斯谅的脚步顿了一下，看着韩仕廉脸上真诚的笑容，心里有些犹豫。他想拒绝，却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也许，是该做个了断了。
那家红烧肉店离学校不远，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，老板认识他们，看到他们一起来，笑着打趣：“哟，小韩和小仇又一起来了？好久没见你们俩一块来了。”
韩仕廉的笑容僵了一下，没有说话。
仇斯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红烧肉很快就端上来了，还是熟悉的味道，肥而不腻，入口即化。仇斯谅却没什么胃口，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。
韩仕廉倒是吃了不少，一边吃一边跟他说小时候的趣事，说他第一次偷拿家里的钱来买红烧肉，被父亲发现后揍了一顿；说仇斯谅小时候很挑食，只爱吃瘦肉，每次都是他把肥肉吃掉，把瘦肉留给仇斯谅……
那些尘封的记忆被一一唤醒，带着温暖的光晕，却也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扎在仇斯谅心上。
“斯谅，” 韩仕廉忽然放下筷子，眼神认真地看着他，“我们……能不能回到以前？”
仇斯谅抬起头，对上他的目光。那里面有期待，有恳求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回到以前？还能回去吗？
他看着韩仕廉，又想起了林妩宁明媚的笑容，想起了那句“兄弟还管我交女朋友”，想起了那些刻意的疏远和反复的爽约……
那些裂缝己经存在了，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？
“韩仕廉，” 仇斯谅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，“我们……回不去了。”
韩仕廉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，眼神里的期待一点点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痛苦。“为什么？就因为……”
“不是因为任何人，” 仇斯谅打断他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是因为我们都变了。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，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他看着韩仕廉，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：“我们……还是做普通同学吧。”
“普通同学？” 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，“十几年的感情，你说做普通同学就做普通同学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 仇斯谅看着他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，“继续像现在这样，彼此折磨吗？”
韩仕廉愣住了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看着仇斯谅眼底的疲惫和决绝，终于意识到，仇斯谅是认真的。
这一次，他是真的要失去他了。
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，夜色笼罩了整个城市。餐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，暖黄色的光线落在他们身上，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冰冷和绝望。
那一餐饭，最终在沉默中结束。
走出餐厅时，韩仕廉忽然抓住了仇斯谅的手腕，力道很大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固执。“斯谅，再给我一次机会，好不好？我保证……”
“放开我。” 仇斯谅的声音很冷，没有一丝温度。
韩仕廉的手僵住了，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。他看着仇斯谅转身离开的背影，看着他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夜色中，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了，疼得他几乎蜷缩在地上。
他站在原地，看着那家熟悉的红烧肉店，看着手里那枚刻着“谅”字的尾戒，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。
而仇斯谅，在转身的那一刻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快步走着，不敢回头，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，怕自己会再次沉沦。
他知道，这一次，他们是真的走到尽头了。
那条因为林妩宁而产生的裂缝，终于彻底扩大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，将他们彻底隔开。
不安的预兆，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。
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，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。更大的风暴，还在不远处等着他们。而那场足以摧毁一切的背叛，己经在悄然酝酿，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，彻底爆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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