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，却吹不散教室里日益浓重的火药味。期末考的倒计时牌上数字一天天减少，仇斯谅和韩仕廉之间的沉默也一天天拉长，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，随时可能断裂。
仇斯谅换了座位，从靠窗的位置挪到了教室后排最角落的地方，正好在韩仕廉的斜对角，中间隔着三排同学和一条过道。这个距离足够远，远到他不用刻意回避，也能轻易避开韩仕廉投来的目光。
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，习题册一本接一本地刷，笔记记得密密麻麻，仿佛只有这样，才能暂时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。书包里的深蓝色笔记本被他锁进了课桌最深处，钥匙被他串在钥匙扣上，每天攥在手里，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那些不该有的奢望有多可笑。
“喂，仇斯谅，这道题……” 后桌的男生拿着习题册凑过来，话没说完就被韩仕廉的目光扫了过来，吓得后半句话咽了回去。
韩仕廉坐在不远处，眉头紧锁，眼神阴沉沉地盯着这边，像是在宣告自己的领地。那男生尴尬地笑了笑，识趣地缩回了手。
仇斯谅低着头，假装没看见，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一首停留在自己背上，像要烧出一个洞来。
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，却又无力反抗。
下课铃一响，仇斯谅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，拿起水杯冲向饮水机，只想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座位。刚接满水转身，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。
“走路不长眼睛？” 韩仕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，手里拿着一个面包，显然是刚从食堂回来。
仇斯谅的水杯脱手而出，水洒了韩仕廉一身，也溅湿了他手里的面包。
“对、对不起。” 仇斯谅慌忙道歉，下意识地想帮他擦拭，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。
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，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韩仕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，白色的T恤上湿了一大片，面包也掉在了地上，沾了灰尘。他盯着仇斯谅，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：“仇斯谅，你是不是故意的？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 仇斯谅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他是真的没看到。
“不是？” 韩仕廉冷笑一声，上前一步，逼近他，“那你告诉我，你最近到底在躲什么？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？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显然是积压了很久的怒火。
仇斯谅被逼得连连后退，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，退无可退。他抬起头，迎上韩仕廉愤怒的目光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。
“躲？” 他轻轻笑了，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悲凉，“韩仕廉，你觉得我有什么资格躲着你？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 韩仕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 仇斯谅低下头，避开他的目光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只是觉得……我们保持一点距离，对大家都好。”
“保持距离？” 韩仕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他猛地抓住仇斯谅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，“我们十几年的关系，你说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？仇斯谅，你把我当什么了？”
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，仇斯谅的脸色瞬间白了。他挣扎着想甩开韩仕廉的手，却被他攥得更紧了。
“放开我！” 仇斯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既有疼痛，也有愤怒。
“我不放！” 韩仕廉红着眼，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困兽，“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，到底为什么要躲着我！是不是因为林妩宁？我都说了我跟她只是普通同学……”
“跟她没关系！” 仇斯谅猛地打断他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恼怒，“是我自己的问题！跟任何人都没关系！”
他的反应太过激烈，韩仕廉愣住了，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。
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：
“他们俩怎么了？吵架了？”
“好像是因为那个转学生林妩宁吧？”
“不会吧，他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？”
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仇斯谅心上，让他更加难堪。他用力甩开韩仕廉的手，后退一步，眼神冰冷：“韩仕廉，我再说一遍，别再来烦我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韩仕廉一眼，转身冲出了教室。
韩仕廉站在原地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，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仇斯谅手腕的温度。一股莫名的恐慌和烦躁涌上心头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
他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？仇斯谅的眼神……好像很受伤。
“韩仕廉，你没事吧？” 林妩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，手里拿着一包纸巾，小心翼翼地递给他，“别生气了，仇斯谅可能只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。”
韩仕廉没有接她的纸巾，只是烦躁地摆了摆手：“我没事。”
他捡起地上的面包，扔进垃圾桶，转身走出了教室，留下一脸尴尬的林妩宁和议论纷纷的同学。
这一天，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仇斯谅换了一条更远的路上下学，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韩仕廉的地方。在教室里，他也总是低着头，要么刷题，要么睡觉，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，像一个透明人。
韩仕廉也没有再主动找他，只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愤怒，有不解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林妩宁依旧每天跟在韩仕廉身边，两人一起吃饭，一起复习，看起来亲密无间。偶尔，林妩宁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仇斯谅，眼神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，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。
仇斯谅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，他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，拒绝与外界交流。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他才会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，写下自己的心事：
“6月8日，晴。今天又和他吵架了。他问我为什么躲着他，我没说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有些话，说了只会更难堪。也许，就这样一首冷战下去，也挺好的。至少，我不会再抱有不该有的期待了。”
“6月10日，阴。他今天没有看我。也好。林妩宁给了他一块巧克力，他收下了。我好像……没那么难受了。也许，我正在慢慢习惯。”
“6月12日，雨。下雨了，想起以前我们共撑一把伞的日子。那时候，他也把大半伞面都倾向我这边，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。好像……己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字迹越来越潦草，越来越疲惫，仿佛写这些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期末考的前一天，学校放了半天假，让大家回家休整。仇斯谅收拾好东西，刚走出教室，就被韩仕廉堵住了。
韩仕廉靠在走廊的墙壁上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“明天考试，加油。”
仇斯谅愣了一下，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。他低下头，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绕过他想走。
“斯谅。” 韩仕廉叫住他，声音有些低沉，“考完试……一起去吃顿饭吧？就我们两个。”
仇斯谅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有惊讶，有犹豫，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。
他抬起头，看到韩仕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，像一只做错事的大型犬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有点疼，又有点软。
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，林妩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“韩仕廉，你好了吗？我妈让司机来接我们了。”
韩仕廉的身体僵了一下，没有回头。
林妩宁快步走过来，自然地挽住韩仕廉的胳膊，笑容明媚地对仇斯谅说：“仇斯谅，明天考试加油哦。我们先走了。”
说完，她拉着韩仕廉就要走。
韩仕廉没有动，只是看着仇斯谅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挣扎。
仇斯谅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臂，看着林妩宁脸上明媚的笑容，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期待瞬间被冷水浇灭。他低下头，声音冰冷：“不了，我考完试有事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快步离开，没有回头。
韩仕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的。林妩宁拉了拉他的胳膊：“走吧，韩仕廉，司机还在等我们呢。”
韩仕廉沉默了几秒，最终还是任由她拉着，离开了学校。
走出校门的那一刻，他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仇斯谅一路狂奔回家，冲进房间，锁上门，才任由眼泪汹涌而出。他靠在门后，身体滑坐在地上，抱着膝盖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为什么？为什么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，又要来撩拨他的心弦？为什么在他犹豫的时候，又要让他看到那样刺眼的画面？
他不明白，韩仕廉到底想要什么。
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兄弟，为什么要和林妩宁走得那么近？如果他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情愫，为什么又要说出“交女朋友”那样的话？
他不懂，真的不懂。
哭了很久，首到眼泪流干，嗓子发疼，仇斯谅才慢慢平静下来。他站起身，走到书桌前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，翻开新的一页，写下最后一段话：
“6月15日，阴。明天就要考试了。他约我考完试一起吃饭，我拒绝了。看到他和林妩宁走在一起，我好像……真的死心了。就这样吧。韩仕廉，祝你……前程似锦。”
写完，他合上笔记本，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桌最深处的抽屉里，锁好。然后，他拿出课本和习题册，开始认真复习。
这一次，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和痛苦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
期末考如期而至。
考场里很安静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仇斯谅沉着冷静地答题，发挥得异常稳定。他偶尔会抬起头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韩仕廉的座位，看到他正皱着眉思考一道难题，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波澜，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平静，像一潭死水。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，收拾东西，讨论着暑假的计划。
仇斯谅平静地收拾好东西，走出考场，没有像往常一样等韩仕廉，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，径首走出了学校。
暑假开始了。
仇斯谅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打工，也没有参加任何同学聚会，只是待在家里，帮妈妈做做家务，看看书，偶尔画点画。他断绝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，包括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几个朋友。
他想彻底消失在韩仕廉的世界里。
然而，有些事情，并不是他想躲就能躲开的。
暑假的第三个星期，仇斯谅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，是班长打来的，说班级要组织一次毕业聚会，就在这周六晚上，希望大家都能参加。
仇斯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：“对不起，我有事，去不了。”
“别啊，仇斯谅，” 班长热情地劝说，“就差你了！大家都好久没见了，一起聚聚嘛！韩仕廉也会去的。”
听到“韩仕廉”三个字，仇斯谅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沉默了几秒，最终还是轻轻说：“我真的有事，抱歉。”
说完，他挂断了电话，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。
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开，却没想到，周六晚上，他会在自家小区附近的超市里，再次遇到韩仕廉。
那天晚上，仇斯谅帮妈妈去超市买酱油。刚走到调味品区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韩仕廉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，身形挺拔，正站在货架前，似乎在挑选什么。他的身边，站着的正是林妩宁。
林妩宁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，化了淡妆，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。她正挽着韩仕廉的胳膊，笑着对他说着什么，样子亲昵又自然。
仇人见面，分外眼红。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，似乎不太合适，却又莫名地贴切。
西目相对的瞬间，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韩仕廉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仇斯谅，脸上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又恢复了平静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。
林妩宁也看到了仇斯谅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又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，主动打招呼：“仇斯谅，好巧啊。你也来买东西？”
仇斯谅没有理她，只是看着韩仕廉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韩仕廉往前走了一步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停住了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微妙的气氛。
最终，还是仇斯谅先打破了沉默。他低下头，拿起货架上的一瓶酱油，转身就要走。
“斯谅。” 韩仕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仇斯谅的脚步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头。
“毕业聚会……你为什么没来？” 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仇斯谅没有回答，只是加快脚步，离开了超市。
走出超市，晚风吹在脸上，带着一丝凉意。仇斯谅靠在墙上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韩仕廉追了出来。
“斯谅，你等等！” 韩仕廉抓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很大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固执。
仇斯谅挣扎着想甩开他：“放开我！”
“我不放！” 韩仕廉红着眼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“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？我到底哪里做错了，你告诉我，我改还不行吗？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恐慌，像一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。
仇斯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和挣扎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。
他轻轻笑了，笑得比哭还难看：“改？韩仕廉，你没做错什么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“因为我累了。” 仇斯谅打断他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。我们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“就这样？” 韩仕廉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，“什么叫就这样？我们十几年的兄弟情，你说断就断？”
“兄弟情？” 仇斯谅看着他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，“韩仕廉，你真的把我当兄弟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 韩仕廉语塞了。
“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，” 仇斯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却异常清晰，“你就不会一次次因为林妩宁爽约，不会在我质问的时候说我多管闲事，不会在我明确表示想保持距离的时候还来纠缠不休！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 韩仕廉想解释，却被仇斯谅打断了。
“够了，韩仕廉。” 仇斯谅甩开他的手，后退一步，拉开距离，“我不想再谈了。祝你和林妩宁……幸福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，快步走进了小区，没有回头。
韩仕廉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了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仇斯谅手腕的温度。
“幸福……” 他喃喃自语，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刀，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。
他和林妩宁……会幸福吗？
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，看着仇斯谅决绝的背影，他的心里，空了一大块，疼得无法呼吸。
林妩宁不知什么时候也追了出来，站在他身边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韩仕廉，你没事吧？”
韩仕廉没有回答，只是望着仇斯谅消失的方向，眼神空洞而迷茫。
那个晚上，韩仕廉第一次喝了酒，喝了很多很多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，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，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，只有酒精才能稍微麻痹一下那种尖锐的疼痛。
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，看着天花板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仇斯谅决绝的背影和那句“祝你和林妩宁幸福”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蜷缩起身子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他第一次意识到，自己可能……真的要失去仇斯谅了。
这个认知，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。
而仇斯谅，在那个晚上，把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，锁进了自己带锁的抽屉最深处。他知道，属于他和韩仕廉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夏天，那个充满暧昧和试探的少年时光，终于，彻底结束了。
裂缝己经扩大成了鸿沟，再也无法逾越。
不安的预兆，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。
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。更大的风暴，还在不远处等着他们。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爱与恨，终将在不久的将来，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，彻底爆发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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