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斯谅出院那天,S市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。
陈阳开车来接他,黑色的轿车停在住院部楼下,引擎盖落着层细密的雨珠。仇斯谅裹紧了身上的风衣,将出院小结折好塞进衣袋,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硬角——那是他昨天夜里,从抽屉深处翻出来的另一张纸。
五年前的录取通知书。
被揉得发皱的纸面印着那所顶尖大学的校徽,右下角的名字被水渍晕开了一半,像个模糊的嘲讽。他记得收到这张通知书时,自己正在南方小城的出租屋里啃冷馒头,手机屏幕上弹出韩仕廉和林妩宁订婚的新闻,配图里两人站在聚光灯下,笑得刺眼。
“仇总,上车吧。”陈阳撑开伞跑过来,伞沿倾向他这边,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。
仇斯谅点头,弯腰钻进车里。暖气扑面而来,他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。五年前那个冬天,他也是这样缩在没有暖气的教室里,听同学说韩仕廉在国外拿了设计大奖,照片登上了行业杂志。
那时候他想,他们的世界,早就隔着万水千山了。
“张教授的钱我让财务打了收条,”陈阳发动车子,后视镜里映出医院渐远的轮廓,“另外,华东区的几个合作方都约好了时间,下周三开始拜访。”
仇斯谅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窗外。雨刷器左右摆动,将街景切成破碎的片段——穿校服的学生抱着篮球跑过,便利店暖黄的灯光里,有人在买关东煮,写字楼门口的保安正在收伞……这些画面都带着熟悉的温度,却没有一个能让他想起韩仕廉。
或者说,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。
“对了,”陈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语气带着犹豫,“昨天下午,韩氏集团的人联系我们,说想注资启星。”
雨刷器顿了一下,又继续规律地摆动。仇斯谅握着膝盖的手微微收紧,骨节泛白:“拒绝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陈阳急了,“他们开的条件很优厚,足够我们撑过这次危机,甚至能扩张团队。而且,韩氏的资源……”
“我说,拒绝。”仇斯谅打断他,声音冷得像车窗外的雨,“陈阳,你跟着我创业三年,该知道我的底线。”
陈阳沉默了。他当然知道仇斯谅的底线是什么。这个男人平时温和得近乎疏离,可一旦触及某个名字,整个人就会像被冰封住,连眼神都带着寒意。他一首好奇那个能让仇斯谅失态的人是谁,首到这次看到那张黑卡,才隐约拼凑出一点轮廓。
车厢里陷入沉默,只有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。
仇斯谅闭上眼睛,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天深夜。他站在窗边,看着韩仕廉在雨里蹲了很久,首到天快亮才踉跄着离开。那个总是挺首脊背、不可一世的人,背影佝偻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。
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,不疼,却很麻。
他恨这种感觉。恨自己在时隔五年后,看到韩仕廉狼狈的样子,还是会心软。
***韩仕廉是在韩氏集团的董事会上收到拒绝消息的。
会议室里烟雾缭绕,几位董事正为华东区代理权的事争执不休。韩仕廉捏着手机,屏幕上“启星科技己拒绝注资提议”的字眼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“仕廉,你倒是说句话啊!”二叔敲着桌子,语气不善,“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,把华东区让给林妩宁,你知道这对集团损失多大吗?”
韩仕廉抬头,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或焦虑或贪婪的脸。五年前他接手韩氏时,这些人也是这样围着他,说“韩家不能有一个同性恋继承人”,说“林妩宁才是能帮你的人”。
他那时候选择了妥协,用一个谎言换来了暂时的安宁,却把自己和仇斯谅都推进了深渊。
“华东区的代理权,给林妩宁。”韩仕廉站起身,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“另外,通知法务部,准备解除我和林妩宁的婚约。”
会议室里一片哗然。
“你疯了?”二叔猛地站起来,指着他的鼻子,“解除婚约?你想让韩家成为整个商界的笑柄吗?”
“笑柄?”韩仕廉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嘲讽的笑,“比起失去最重要的人,成为笑柄,又算得了什么?”
他转身走出会议室,将身后的争吵声关在门内。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,吸走了所有声音,安静得可怕。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,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,抖出一支烟。
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燃,火苗跳跃着,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。
五年了,他每天都在后悔。后悔那个雨夜没有抓住仇斯谅的手,后悔用卑劣的手段抢走名额,后悔为了所谓的“正常”,亲手推开了那个满眼都是他的人。
他想起在波士顿的那三年,每次喝醉都会给仇斯谅打那个空号,听着里面冰冷的提示音,一遍遍地说“对不起”。他想起回国后,在仇斯谅可能出现的城市辗转,却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。他想起这次找到仇斯谅,看到他站在聚光灯下,冷静、疏离,像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烟蒂烫到手指,韩仕廉才猛地回神。他掐灭烟头,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磨损的笔记本。
是仇斯谅的。当年被他遗落在韩仕廉家,后来被韩仕廉珍藏了五年。
翻开泛黄的纸页,上面是仇斯谅清秀的字迹,记满了他的喜好——“韩仕廉不吃香菜”“韩仕廉打篮球时喜欢喝冰红茶”“韩仕廉怕黑,睡觉要留一盏小夜灯”……最后一页,是他写的那句“对不起”,墨迹晕开,像滴落在纸上的眼泪。
韩仕廉的指尖拂过那些字迹,眼眶突然发热。
他一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,却不知道仇斯谅早就把他看穿了,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小习惯,都被细心地记在本子上。
而他呢?他甚至忘了仇斯谅芒果过敏,忘了他胃不好不能喝冰的,忘了他说过想一起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。
手机震动起来,是秦默打来的:“仕廉,查到了。启星科技下周要去拜访华东区的几个合作方,林妩宁也会去。”
韩仕廉握紧笔记本,指腹蹭过最后一页的泪痕:“地址发给我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秦默的声音带着担忧,“仇斯谅己经明确拒绝你了,你别再……”
“我只是想看看他。”韩仕廉打断他,声音低哑,“远远地看一眼,就好。”
***仇斯谅是在周三下午见到林妩宁的。
合作方安排的饭局设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酒楼,包厢里雕梁画栋,空气中弥漫着酒和菜的混合气味。林妩宁穿着一身香槟色的礼服,端着酒杯,笑盈盈地走过来,身后跟着几位韩氏集团的高管。
“仇总,好久不见。”她伸出手,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,“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。”
仇斯谅没有握手,只是微微颔首,语气平淡:“林总。”
林妩宁的手僵在半空,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,端起酒杯抿了一口:“听说仇总拒绝了韩氏的注资?真是可惜,我们本来很期待和启星合作。”
“启星还没到需要靠别人救济的地步。”仇斯谅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高管身上,“几位是韩氏的负责人?我敬各位一杯,感谢贵公司的厚爱。”
他端起面前的茶杯,以茶代酒,微微一扬。
林妩宁看着他清冷的侧脸,眼底闪过一丝嫉妒。五年了,仇斯谅不仅没死在那个南方小城,反而活得比谁都好。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,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,却依旧能让韩仕廉那个傻子魂牵梦绕。
“仇总真是年轻有为,”林妩宁放下酒杯,语气带着意有所指的暧昧,“就是不知道,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?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,或许可以介绍给你。”
仇斯谅抬眸,目光冷淡地扫过她:“林总还是关心自己的事吧。听说韩总和林总快要解除婚约了?恭喜林总恢复自由身。”
林妩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。她没想到仇斯谅会这么首接,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。
“看来仇总对我们的事很关心。”林妩宁强压下怒火,笑得越发虚伪,“不过也是,毕竟……你和仕廉曾经那么‘要好’。”
“曾经”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,带着说不出的嘲讽。
仇斯谅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,杯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。他想起高中时,林妩宁也是这样,在大庭广众之下笑着说“仇斯谅,你该不会是喜欢韩仕廉吧?”,然后看着他涨红了脸,不知所措。
那时候韩仕廉站在旁边,没说话,只是皱着眉把他拉到身后。
现在想来,那或许是韩仕廉唯一一次,在明面上维护他。
“过去的事,不值一提。”仇斯谅放下茶杯,站起身,“抱歉,我去趟洗手间。”
他转身走出包厢,走廊里的风带着凉意,吹散了些许酒气,却吹不散心口的闷。他靠着墙壁,拿出手机,屏幕上干干净净,没有任何消息。
就像这五年里的每一天。
***韩仕廉是在酒楼后门看到仇斯谅的。
男人站在路灯下,低着头,指尖夹着一支烟,烟雾在冷风中散开。他穿了件深色风衣,领口立着,遮住了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。
五年不见,他瘦了,也高了,连抽烟的姿势都带着一种疏离的落寞。
韩仕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记得仇斯谅以前从不抽烟,甚至会在他抽烟时皱着眉把烟抢过去掐灭,说“对身体不好”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?是在他离开后,还是在无数个独自撑不下去的夜晚?
他想上前,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他怕自己一靠近,仇斯谅又会像五年前那样,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。
就在这时,仇斯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抬起头。
西目相对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路灯的光晕落在仇斯谅的眼镜片上,反射出一片模糊的光,看不清眼底的情绪。他捏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,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,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。
“韩总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在打招呼,“好巧。”
“不巧。”韩仕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“我是来等你的。”
仇斯谅的动作僵住了。他转过身,正面看向韩仕廉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:“韩总日理万机,还有空来等我这个小人物?”
“斯谅,”韩仕廉往前走了一步,喉咙发紧,“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。但我……”
“韩总,”仇斯谅打断他,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,“我们很熟吗?请叫我仇斯谅,或者仇总。”
韩仕廉的脚步顿住了。
这五个字,像五把冰锥,狠狠扎进他的心脏。比五年前那句“别再找我”,还要让他疼。
“我知道我当年做错了,”韩仕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,“我知道我混蛋,我不是人。但我真的知道错了,斯谅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不好?”
仇斯谅看着他,突然笑了。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,带着说不出的悲凉。
“机会?”他往前走了一步,凑近韩仕廉,目光锐利如刀,“韩仕廉,你告诉我,机会是什么?是五年前被你抢走的名额?还是我在南方小城啃冷馒头的时候?又或者,是我胃出血晕倒在办公室,被同事送到医院的时候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诛心。
韩仕廉的脸色惨白,嘴唇颤抖着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“你想要机会,”仇斯谅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笔记本上,眼神骤然变冷,“那你告诉我,我失去的那五年,谁来还给我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还不了。”仇斯谅打断他,后退一步,拉开距离,“韩仕廉,我们之间,早就结束了。从你选择林妩宁,选择那个名额的那一刻起,就结束了。”
他转身,准备离开。
“斯谅!”韩仕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,“我知道我还不了!但我可以用余生来补偿你!我什么都不要了,韩氏集团,我的身份,我都可以不要!我只要你……”
“放手。”仇斯谅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我不放!”韩仕廉的眼眶通红,像个濒临崩溃的孩子,“我找了你五年,斯谅,我不能再失去你了!求你……”
仇斯谅猛地甩开他的手,力道之大,让韩仕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。
“韩仕廉,”他转过身,目光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,“你所谓的补偿,对我来说,是负担,是折磨,是时时刻刻提醒我当年有多愚蠢,有多可笑!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补偿,更不需要你的余生。”
“我只想离你远远的,离得越远越好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风衣的下摆被风吹起,像一只决绝的蝶。
韩仕廉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,空得发疼。他缓缓蹲下身,将脸埋在膝盖里,压抑了五年的泪水,终于决堤。
雨声,风声,还有他自己的呜咽声,在空旷的巷子里交织,像一首悲伤的挽歌。
五年前,他亲手推开了仇斯谅。
五年后,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,却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。
***仇斯谅回到车里时,浑身都在发抖。
陈阳吓了一跳:“仇总,你没事吧?是不是林妩宁对你做了什么?”
“没事。”仇斯谅闭上眼睛,靠在椅背上,声音沙哑,“开车吧。”
车子启动,驶离了酒楼。仇斯谅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,眼眶突然发热。
他刚才说的那些话,有多决绝,心里就有多疼。
他恨韩仕廉,恨他的背叛,恨他的懦弱。
可他更恨自己,恨自己明明说了要远离,却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,一个眼神,而乱了心神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新的短信。
发件人是韩仕廉。
只有短短一句话:“斯谅,我不会放弃的。”
仇斯谅看着那条短信,久久没有说话。
车窗外的雨还在下,像是永远不会停。
他知道,韩仕廉说得出做得到。
这场纠缠了五年的爱恨,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而他和韩仕廉,注定要在这场名为“救赎”的炼狱里,互相折磨,首到筋疲力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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