胃里的绞痛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拧，仇斯谅蜷缩在沙发里，冷汗浸透了额发。韩仕廉还跪在地上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佝偻，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骼。
“呕——”
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，韩仕廉猛地侧过身，对着垃圾桶干呕起来。他昨天晚上几乎没吃东西，只灌了半瓶威士忌，此刻吐出来的只有酸水，呛得他眼眶通红，狼狈不堪。
仇斯谅的眉头皱得更紧，胃里的疼痛又加剧了几分。他别过脸，不想看这人的惨状，可那一声声压抑的咳嗽，却像针一样扎在他耳朵里。
“滚出去吐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别弄脏我家。”
韩仕廉咳得更厉害了，他扶着茶几勉强站起来，脚步虚浮地走向卫生间。哗哗的水声传来，夹杂着他压抑的喘息，听得仇斯谅心烦意乱。
等韩仕廉出来时，脸上带着水痕，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别的什么。他没再靠近沙发，只是站在原地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低声说：“粥凉了，我再去给你热一下。”
“不用。”仇斯谅闭着眼，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，“韩仕廉，你到底想怎么样？看着我疼死在这里，你才甘心？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！”韩仕廉急忙解释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我只是想做点什么……斯谅，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，我这辈子都还不清，但我……”
“那就别还了。”仇斯谅打断他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，“我们两清。”
“不清！”韩仕廉的声音陡然拔高，眼眶瞬间红了，“怎么可能两清？斯谅，你是我刻在骨头里的人，就算你一刀刀把我剔骨扒皮，我也还是欠你的！”
他的话太烫，烫得仇斯谅心脏猛地一缩。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记忆又开始翻涌——高中时韩仕廉把他护在身后，对着一群混混说“他是我罩着的人”；冬天把他冻得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；在他胃病发作时，逃课跑遍大半个城市给他买想吃的馄饨……
那些好是真的，后来的背叛也是真的。
就像一把双刃剑，既能给他最温暖的拥抱，也能给他最致命的一刀。
“别跟我说这些。”仇斯谅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他用力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眼底又恢复了一片冰冷，“我嫌脏。”
韩仕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他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。他知道仇斯谅说的是实话，他现在的样子，他说的这些话，确实脏得让人恶心。
“我去给你拿药。”他沉默了很久，才低声说了一句，转身走向药箱。
药箱里的药不多，大多是胃药和感冒药。韩仕廉翻了半天，才找到一盒没开封的止痛药。他倒了杯水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，把药和水递到仇斯谅面前。
“吃点这个，能好点。”
仇斯谅没接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斯谅……”
“拿开。”仇斯谅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“你的东西，我嫌脏。”
韩仕廉拿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，水洒出来，溅在他手背上，冰凉刺骨。他看着仇斯谅紧闭的双眼，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，做什么都是错。可他就是舍不得走，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仇斯谅，看着他因为自己当年的混蛋行径而痛苦不堪，也好过回到那个没有他的、空得像坟墓的家。
“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。”韩仕廉蹲下身，和仇斯谅保持着一段距离，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“我就坐在这里，不说话，等你睡着了我就走，好不好？”
仇斯谅没有回答，像是没听见。
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，敲打着两个人紧绷的神经。胃里的疼痛渐渐缓解了一些，仇斯谅的意识开始模糊，连日来的疲惫和刚才的激烈情绪耗尽了他所有力气。
迷迷糊糊中，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额头，动作小心翼翼，带着熟悉的温度。他想睁开眼，想把那人的手打开，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。
“对不起……斯谅，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韩仕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低得像叹息，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。“我知道我说多少遍对不起都没用，可我还是想告诉你……当年在树林里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那天我爸又跟我吵架，他说如果你再缠着我，他就找人打断你的腿。我气疯了，就去酒吧喝了点酒……林妩宁找到我的时候，我己经有点醉了……”
“她跟我说，只要我跟她在一起，我爸就不会为难你。她说她会帮我……我那时候脑子糊了，就信了她的鬼话……”
“那个吻，我真的不是自愿的。她突然凑过来，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己经晚了……我推开她了，斯谅，我真的推开她了……”
“我找了你好久，真的好久……我去了你老家，去了你可能去的所有城市，可我就是找不到你……”
“我每天都在想，如果你还在我身边，会是什么样子……我们会不会像以前那样，窝在沙发上看电影，你骂我选的片子难看，我抢你的爆米花……”
“斯谅，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你回来好不好？哪怕只是让我远远地看着你，不用你原谅我，只要让我知道你好好的……”
韩仕廉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。温热的液体滴在仇斯谅的手背上，烫得他心尖一颤。
仇斯谅的意识其实是清醒的，他只是懒得睁眼，懒得回应。韩仕廉的话像一把钝刀，在他早己结痂的伤口上反复切割，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。
他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，自己也是这样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，听着窗外的雨声，一遍遍地问自己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那时候他多希望韩仕廉能来找他，能跟他解释，哪怕只是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可他没有。
现在他来了，说了无数句“对不起”，可一切都己经太晚了。
有些伤口，一旦裂开，就再也无法愈合了。
“韩仕廉。”
仇斯谅终于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韩仕廉猛地抬起头，眼里还带着泪光，像个得到救赎的囚徒，急切地看着他：“我在，斯谅，我在。”
“你知道吗？”仇斯谅缓缓睁开眼，目光落在天花板上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“我曾经最讨厌医院的味道，因为我妈就是在医院走的。”
韩仕廉的呼吸一滞，他记得这件事。仇斯谅的母亲去世时，他才十五岁，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。
“可这五年，我去医院的次数，比去超市还多。”仇斯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“胃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，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，我就总在想，韩仕廉，你说你保护我，这就是你保护我的方式吗？”
韩仕廉的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看着仇斯谅平静的侧脸，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。
“我那时候……”他想解释，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“别跟我说你那时候怎么样。”仇斯谅打断他，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，眼神里没有愤怒，没有怨恨，只有一片麻木的疲惫，“都过去了。”
“过不去！”韩仕廉激动地抓住他的手，掌心滚烫，“对我来说，永远都过不去！斯谅，你再给我一次机会，好不好？就一次……”
仇斯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祈求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，疼得他几乎窒息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他想点头，想告诉他自己其实也很累，也想放下这一切。
可理智很快就压过了这转瞬即逝的冲动。
“韩仕廉，”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，动作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，“你走吧。”
“我不走！”
“你不走，我走。”仇斯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，胃里的疼痛却让他眼前一黑，又跌回沙发里。
韩仕廉急忙扶住他，脸上写满了担忧：“你别动！我走，我走还不行吗？”
他站起身，却没有立刻离开，只是站在原地，贪婪地看着仇斯谅的脸，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。
“粥在厨房，你记得热一下再喝。”他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，“药放在茶几上了，疼得厉害就吃一片，别硬扛着。”
“晚上睡觉盖好被子，你总是踢被子……”
“还有，别总熬夜，你的胃经不起折腾……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，像个老妈子，那些琐碎的关心，都是他藏在心底五年，想对仇斯谅说却没机会说的话。
仇斯谅没有回应，只是闭着眼，像是睡着了。
韩仕廉看了他最后一眼，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。门被轻轻带上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。
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
仇斯谅缓缓睁开眼，眼底一片。他伸出手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，眼泪己经流了下来。
他慢慢坐起身，走到厨房，看着那个放在灶台上的保温桶。桶里的粥己经凉透了，像他此刻的心。
他没有热粥，也没有吃药，只是走到窗边，掀开窗帘的一角。
韩仕廉的车还停在楼下，车灯亮着，像两颗孤独的星。那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车旁，仰头望着他的窗户，一动不动。
仇斯谅看着他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知道韩仕廉说的是真的，也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。
可那又怎么样呢？
伤害己经造成，伤口己经裂开，就算再怎么弥补，也回不到过去了。
他缓缓放下窗帘，将那个身影隔绝在窗外。
黑暗中，他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，抱着膝盖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，无声地哭了起来。
哭声很小，却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疲惫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，名为“不舍”的情绪。
这场迟来的忏悔，终究还是没能救赎任何人。
反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，放出了更多的痛苦和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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