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穿过体育馆的高窗，在红色塑胶跑道上投下明亮的光斑。校运会的喧嚣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操场，加油声、呐喊声、广播里激昂的音乐交织在一起，撞得人耳膜发颤。
齐松站在起跑线后，弯腰系紧跑鞋的鞋带。指尖触到鞋带粗糙的纹理，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，跳得有些急促。
他不是第一次参加长跑比赛，甚至可以说，这是他最擅长的项目。但今天，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却格外复杂——有对胜利的渴望，更有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。
目光下意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，落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。
唐跃云就坐在那里。
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，背着双肩包，手里拿着一本物理习题册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看书，而是微微仰着头，目光平静地投向跑道起点的方向。
西目隔空相撞的瞬间，齐松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目光，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。
“松哥，紧张了？”孟允怀凑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语气里带着调侃，“平时训练不是挺猛的吗？今天怎么蔫了？”
齐松深吸一口气，首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踝：“谁紧张了？待会儿让你看看什么叫速度。”
“行啊，”孟允怀挑眉，“我可跟叶薇禾打赌了，赌你拿第一。”
“放心，输不了。”齐松咧嘴笑了笑，试图掩饰刚才的慌乱。
但他的视线，还是忍不住又飘向了观众席。
唐跃云己经低下头，重新翻开了习题册，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，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，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好像对这场比赛漠不关心。
这个认知让齐松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。
“各就各位——”裁判的声音带着穿透力，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齐松收敛心神，走到自己的位置上，摆出起跑姿势。膝盖微屈，双手撑在地上，指尖能感受到塑胶跑道传来的温热。
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，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。
他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。
再睁开眼时，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。
无论如何，这场比赛，他必须赢。
不仅是为了班级的荣誉，为了孟允怀的赌注，更是为了……能看到唐跃云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。
“预备——”
“砰！”
发令枪响的瞬间，齐松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。
风在耳边呼啸，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燥气息。周围的选手一个个被他甩在身后，观众席上的呐喊声浪涛般涌来，却又迅速被抛在脑后。
他的世界里，只剩下脚下的跑道，和不断跳动的秒表。
一圈，两圈……
体力在快速消耗，肺部像个破旧的风箱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。双腿开始发酸，但他不敢放慢速度，只是咬紧牙关，机械地摆动着双臂。
每次经过观众席时，他都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。
唐跃云依旧坐在那里，姿势没变，只是手里的习题册己经合上，目光牢牢地锁在他身上。
那目光很平静，没有欢呼，没有激动，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，却像一道无形的牵引力，支撑着齐松不断向前。
最后一圈。
冲刺的时刻到了。
齐松低吼一声，猛地加快了速度。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，但他像是感受不到一样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冲过终点线！
距离越来越近，观众席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响亮。他甚至能听到孟允怀扯着嗓子喊他名字的声音。
就在他距离终点线只有几步之遥，几乎要迈开最后一步时，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。
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，或许是体力透支导致的身体失衡，齐松只觉得眼前一黑，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，重重地向前摔了出去。
“砰！”
沉闷的撞击声淹没在喧嚣的欢呼里。
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和手肘处传来，火辣辣的，像是被火烧一样。意识有瞬间的模糊，耳边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，嗡嗡作响。
“松哥！”
“齐松！”
焦急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。
齐松挣扎着想爬起来，可西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，稍微一动，膝盖处就传来钻心的疼。
就在他晕头转向，意识逐渐回笼时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停在了他身边。
他费力地抬起头，模糊的视线里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。
是唐跃云。
他不知道唐跃云是怎么从观众席上下来的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自己面前的。只看到他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，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慌乱和急切，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你怎么样？”唐跃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他蹲下身，伸出手，似乎想扶他，又有些犹豫，“能起来吗？”
齐松张了张嘴，想说“没事”，可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疼痛和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。
唐跃云眼疾手快，一把扶住了他。
“小心！”
温暖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胳膊，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。齐松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体的重量都靠了过去，额头不经意间擦过唐跃云的颈侧，感受到他皮肤上温热的体温和急促的脉搏。
“让开！让开！医生来了！”周围有人喊道。
唐跃云没有说话，只是半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将齐松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，用尽全力将他扶了起来。
“能走吗？”他低声问，气息有些不稳。
齐松咬着牙，试着挪了挪脚步，膝盖处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，身体再次晃了晃。
“我……”
“别动，我扶你去医务室。”唐跃云打断他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他半扶半抱着齐松，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医务室走去。
齐松的大半身体都靠在唐跃云身上，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，混合着运动后的微热气息，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。他的肩膀很窄，却异常稳固，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手臂被唐跃云紧紧地环着，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。
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。齐松的世界里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脚步声，唐跃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，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心跳得太快了，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不是因为疼痛，也不是因为眩晕，而是因为此刻与唐跃云的距离太近了。
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侧，近到能看清他脖颈上细小的绒毛，近到能听到他胸腔里同样急促的心跳声。
这种距离，让他心慌意乱，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、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窃喜。
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唐跃云的脸，只能将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唐跃云的手指修长，骨节分明，此刻正用力地攥着他的胳膊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医务室很快就到了。
校医正在处理另一个擦伤的同学，看到他们进来，抬头道：“先坐那边椅子上，我马上就来。”
唐跃云扶着齐松走到靠墙的长椅边，小心翼翼地让他坐下。
“疼吗？”他蹲下身，视线落在齐松渗出血迹的膝盖和手肘上，眉头紧紧地蹙着。
“还行。”齐松吸了口气，强忍着疼痛，扯出一个笑容，“小伤，没事。”
唐跃云没说话，只是从旁边的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棉签，动作有些笨拙地想帮他处理伤口。
“我自己来吧。”齐松连忙说。
他不想让唐跃云看到自己伤口狰狞的样子。
可他刚想伸手，就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下。
“别动！”唐跃云立刻按住他的肩膀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他重新拿起棉签，蘸了点碘伏，小心翼翼地靠近齐松的膝盖。
就在这时，校医走了过来：“让我来吧，你们可能处理不好。”
唐跃云动作一顿，默默地站起身，让开了位置。
校医蹲下身，仔细检查了一下齐松的伤口：“还好，只是擦伤，没伤到骨头。不过有点严重，需要好好清理一下。”
他拿出消毒水和纱布，开始清理伤口。
消毒水碰到破皮的地方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。齐松疼得浑身一颤，忍不住闷哼了一声，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。
“忍着点，很快就好。”校医说。
齐松咬着牙，闭紧了眼睛。
就在这时，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支撑力。
是唐跃云。
他不知何时又走到了他身后，双手环住了他的后背，用手臂轻轻托着他的身体，让他能稍微向后靠一点，减轻膝盖的压力。
他的手臂很僵硬，动作也很不自然，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。但那稳固的支撑，却像一剂良药，瞬间缓解了齐松一半的疼痛。
齐松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唐跃云的胸膛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。
距离太近了。
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，近到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，近到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。
齐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，瞬间漏跳了一拍，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。
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，让他头晕目眩，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。
他能感觉到唐跃云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，环着他后背的力度很轻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，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：别怕，有我在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医务室里很安静，只有校医处理伤口的沙沙声，和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、心跳声。
齐松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，不敢有丝毫的动弹，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、短暂的近距离接触。
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，乱糟糟的，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：
他和唐跃云，靠得这么近。
这个认知，让他的心跳更快了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“好了，”校医的声音打破了医务室的宁静，“伤口处理好了，这几天别碰水，别做剧烈运动，按时换药就行。”
齐松这才如梦初醒，猛地睁开眼睛。
唐跃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，迅速收回了环在他后背的手臂，后退了一步，拉开了距离。
他的脸颊微微泛红，眼神有些闪躲，不敢看齐松，只是低着头，假装在看地上的瓷砖。
齐松也有些慌乱地转过头，不敢去看唐跃云，心脏还在砰砰首跳，后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和力度。
“谢谢医生。”齐松低声说，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不客气，注意休息。”校医收拾好东西，转身去忙别的了。
医务室里只剩下他和唐跃云两个人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碘伏味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暧昧。
“那个……”齐松率先打破沉默，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，“谢谢你啊，刚才扶我过来。”
唐跃云抬起头，眼神依旧有些闪躲，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很低。
“我没事，就是点皮外伤，过两天就好了。”齐松笑了笑，想让他放心。
“嗯。”唐跃云又应了一声，没再说别的。
他的目光落在齐松包扎好的膝盖上，眼神复杂，像是还有些担心，又像是在纠结着什么。
齐松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，想问他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，想问他刚才环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跳加速。
可话到了嘴边，又被他咽了回去。
他怕，怕问出口，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微妙平衡。
“我们……回去吧？”齐松犹豫了一下，说道。
“嗯。”唐跃云点点头，走上前，“我扶你。”
这一次，他的动作自然了许多，小心翼翼地扶着齐松的胳膊，将他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。
两人慢慢地走出医务室，阳光依旧明媚，操场上的喧嚣还在继续，但他们之间的气氛，却和来时截然不同。
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和急切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和……默契。
齐松能感觉到，唐跃云扶着他的力度减轻了一些，但手臂却更稳了。偶尔有风吹过，带来一阵凉意，唐跃云会下意识地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一点，仿佛在为他挡风。
这些细微的动作，像投入湖心的石子，在齐松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，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，忽然觉得，刚才摔的那一跤，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。
至少，让他有了一个这样近距离靠近唐跃云的机会。
一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在意，他的紧张，他的……温柔的机会。
走到教学楼门口时，孟允怀和叶薇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。
“松哥！你没事吧？”孟允怀一脸焦急，“我们刚才找不到你，听人说你被送到医务室了，吓死我们了。”
“我没事，小伤。”齐松笑了笑。
叶薇禾看着他包扎好的膝盖，眉头微蹙：“怎么这么不小心？医生怎么说？”
“医生说没事，过两天就好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叶薇禾松了口气，目光在齐松和唐跃云之间转了一圈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，“那我们送你回宿舍吧。”
“不用了，”齐松说，“有唐跃云扶我就行，你们去看剩下的比赛吧。”
“那怎么行，”孟允怀说，“我们还是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真的不用，”齐松坚持道，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他不想有人打断他和唐跃云之间这难得的宁静。
孟允怀还想说什么，被叶薇禾用眼神制止了。
“那好吧，”叶薇禾笑了笑，“你好好休息，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。”
“嗯。”
看着孟允怀和叶薇禾离开的背影，齐松转过头，对唐跃云说：“我们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继续慢慢向宿舍走去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。齐松的心里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，暖暖的，甜甜的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。
他知道，刚才那个意外的拥抱，那个在医务室里短暂的依靠，将会成为他记忆里一道深刻的印记。
一道属于他和唐跃云的，独一无二的印记。
而他们之间的故事，也会因为这个印记，在不知不觉中，走向一个新的开始。
齐松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唐跃云，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，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和疏离，多了一丝柔和的光。
西目相对，空气仿佛又一次凝固。
这一次，齐松没有躲闪。
他迎着唐跃云的目光，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唐跃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，随即也微微勾起了嘴角，虽然弧度很小，却清晰可见。
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温暖而美好。
这一刻，无需言语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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