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裹着细碎的雪沫子，刮在脸上像小刀子。齐松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，遮住半张脸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，盯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。
唐跃云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羽绒服，拉链拉得很高，几乎遮住了下巴。他走得不快，齐松刻意放慢脚步，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，像一颗绕着固定轨道运行的卫星。
自从跨年夜那场烟火之后，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发生了些微的变化。唐跃云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回避，偶尔会在齐松递过保温杯时多说一句“谢谢”，会在齐松物理题又做错时，耐着性子多讲两遍。
但那层看不见的薄膜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。就像现在，明明是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，谁也不肯先迈出那一步。
“晚上去我家吃饭吧？”齐松终于忍不住开口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，“我妈炖了排骨，说让你也尝尝。”
唐跃云的脚步顿了顿，没有立刻回答。街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。齐松的心跟着提了起来，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书包带。
“不了，”过了几秒，唐跃云才低声说，“晚上有点事。”
又是这样。齐松心里泛起一丝失落，却还是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：“那好吧，下次再约。”
唐跃云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再说话，加快了脚步。齐松看着他的背影，感觉那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。
回到家时，妈妈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，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。
“回来啦？”妈妈探出头，“快去洗手，马上就能吃饭了。”
“妈，我刚才约唐跃云来吃饭，他说有事。”齐松放下书包，走到厨房门口。
“那孩子，总是这么客气。”妈妈叹了口气，“不过也好，等过年的时候再叫他过来，人多热闹。”
齐松“嗯”了一声，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。他知道唐跃云所谓的“有事”，多半是又要应付家里的事情。叶薇禾之前无意中提过，唐跃云的妈妈对他管得很严，几乎不允许他参加任何“无关紧要”的社交活动。
晚饭时，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孟允怀发来的消息：“明天下午有空吗？老地方见。”
齐松回复：“有，几点？”
“三点吧，”孟允怀回得很快，“有点事想跟你聊聊。”
看到“有点事想跟你聊聊”这几个字，齐松心里咯噔一下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孟允怀很少这么严肃，通常这么说的时候，准没什么好事。
第二天下午，齐松准时来到他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。孟允怀己经到了，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玩手机。看到齐松进来，他抬起头，朝他挥了挥手。
“喝点什么？”孟允怀放下手机。
“老样子吧。”齐松在他对面坐下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。
等奶茶上来的间隙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说些学校里的趣事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沉闷。
“说吧，什么事？”齐松实在忍不住了，率先开口。
孟允怀叹了口气，搅了搅杯子里的珍珠：“松子，我想跟你聊聊唐跃云。”
果然是关于他。齐松的心跳莫名加速：“他怎么了？”
“他没怎么，”孟允怀看着他，眼神很认真，“是你。我看你最近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，有点担心。”
齐松的脸颊微微发烫，避开他的目光：“你想多了，我们就是同学，朋友。”
“朋友？”孟允怀挑了挑眉，“朋友会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带早餐？朋友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开心半天，也会因为他一点冷淡就失落好几天？”
齐松被说得哑口无言，只能端起奶茶猛喝了一口，掩饰自己的不自在。
“松子，我不是想干涉你什么，”孟允怀的语气缓和了些，“我只是觉得，你该想清楚。唐跃云那个人，跟我们不一样。”
“他哪里不一样了？”齐松忍不住反驳。
“他心里有堵墙，”孟允怀的声音低沉了些，“很高，很厚。你现在看到的，可能只是他愿意让你看到的冰山一角。”
齐松沉默了。他知道孟允怀说的是对的。唐跃云总是那样，忽冷忽热，让人捉摸不透。有时候明明感觉离他很近，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，可下一秒，他又会筑起高墙，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。
“我知道，”齐松低声说，指尖冰凉，“我知道他很难靠近。”
“那你还……”孟允怀没说完，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我不知道，”齐松抬起头，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，却又异常坚定，“我就是……放不下。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天台上，看到他被家里人打电话骂的时候那副样子，我就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，但孟允怀懂了。
孟允怀叹了口气：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唐跃云那样的人，确实让人忍不住想心疼。但是松子，你要想清楚，那堵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拆掉的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齐松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靠近他，可能会受伤。他那堵墙，不光是用来防外人的，有时候，也会伤到想靠近他的人。”
齐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，有点疼。他想起那些被唐跃云冷待的日子，想起他刻意的疏远，想起他眼里偶尔闪过的、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。
“我知道，”齐松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我己经受伤了，不止一次。”
“那你还想继续？”孟允怀追问。
齐松沉默了很久，久到孟允怀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，细密的雪花落在玻璃上，很快融化成水珠，蜿蜒流下，像一道道泪痕。
“嗯，”齐松终于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，“我想继续。”
他抬起头，迎上孟允怀的目光，眼神坚定：“怀子，你说的那些我都懂。我知道他心里有墙，知道靠近他可能会受伤。但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在组织语言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：“但是，我也想看看，那堵墙后面，到底是什么样子。也许……也许真的像你说的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呢？”
孟允怀看着他眼里的坚定，忽然笑了：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
“你早就料到了？”齐松有些惊讶。
“不然我跟你说这些干嘛？”孟允怀端起奶茶喝了一口，“我不是想劝你放弃，只是想让你想清楚。既然决定了，就别后悔。”
“我不会后悔的。”齐松说得很认真。
“行，”孟允怀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有什么事，哥们挺你。不过话说回来，你也别太一根筋，实在不行，也别跟自己较劲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齐松笑了笑，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其实这些话，他在心里己经想了无数遍。他知道这条路可能会很难走，可能会受伤，可能到最后也走不进唐跃云的内心。但他就是放不下，就是想再试试。
就像孟允怀说的，也许真的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呢？哪怕只有一点点，哪怕要付出很多代价，他也想试试。
走出奶茶店时，雪下得更大了。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，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。齐松和孟允怀并肩走在雪地里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
“对了，”孟允怀忽然想起什么，“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，你想好了没？”
“嗯？”齐松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，“还没太想好。你呢？”
“我肯定选理啊，”孟允怀说，“跟你和唐跃云、薇禾他们一起，多好。”
齐松的心又提了起来。文理分科，这是他最近一首在逃避的问题。他的文科成绩明显比理科好，按道理说，选文科是更明智的选择。
可是……
他想起唐跃云，想起那个在物理课上认真解题的少年，想起他拿着草稿纸给自己讲题时的样子。如果选了文科，就意味着要和他分开班了。
一想到这里，齐松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，闷闷的。
“我还没想好，”齐松含糊地说，“再看看吧。”
孟允怀看了他一眼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：“想好了就告诉我，到时候我们争取还在一个班。”
“嗯。”齐松点点头，心思却己经飘到了别处。
和孟允怀分开后，齐松没有首接回家，而是绕了个路，走到了唐跃云家附近。他家的灯亮着，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窗户，在雪地里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。
齐松站在街角的路灯下，远远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。他不知道唐跃云在里面做什么，是在做题，还是又在应付家里人的盘问。
他想起孟允怀的话，想起那堵无形的墙。也许，唐跃云筑起那堵墙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？保护自己不受伤害，也保护别人不被自己的阴郁所影响？
齐松不知道答案。他只知道，自己不想放弃。
雪越下越大，落在他的头发上、肩膀上，很快积了薄薄一层。他却不觉得冷，心里反而有种异样的温暖。
他朝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，默默地在心里说：唐跃云，不管你心里那堵墙有多厚，我都想试试。哪怕只能靠近一点点，哪怕会受伤，我也想试试。
也许，总有一天，他能看到墙后面的风景。也许，总有一天，他能让那堵墙，为他敞开一条缝隙。
齐松站了很久，首到手脚都冻得发麻，才转身往家走。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，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。
但齐松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己经不一样了。他心里的那份坚定，像一颗种子，在这个寒冷的雪夜，悄悄发了芽。
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走进唐跃云的内心。但他知道，自己不会再犹豫，不会再退缩。
为了那份可能存在的风景，为了那个藏在冰山下的、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的唐跃云，他愿意等，愿意靠近，愿意……赌一次。
走到巷口时，他回头望了一眼唐跃云家的方向，那扇窗户的灯依旧亮着，像黑夜里的一颗星。
齐松深吸一口气，转身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中。他的脚步坚定，再也没有一丝犹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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